阮秀微笑道:“我爹还在山脚等着呢,我怕他忍不住把你炖了当宵夜。”
陈平安抹了把额头汗水。
阮秀走下台阶,转头笑道:“别送了啊。”
陈平安说道:“也要下山,就送到岔路口那边好了。”
两人一起缓缓下山。
阮秀神色自若,如神人夜游林野。
然后两人分道而行,阮秀继续步行下山,陈平安走在去往竹楼的道路上。
陈平安突然想起一句刻在竹简上的美好言语。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
落魄山外。
魏檗站在阮邛身边。
汉子坐在一块巨石上。
魏檗笑道:“阮先生,真不要看看落魄山那边?若是我在场,不合适,我可以离开的,保证山上山外,我都不见不闻。”
阮邛喝着酒,摇头道:“我还没有那么下作,信不过陈平安,难道信不过自己闺女?”
魏檗无言以对。
你阮邛真要信得过,还偷偷摸摸跑这趟作甚?
阮邛喝着酒。
魏檗就站在一旁陪着。
阮邛问道:“魏檗,你觉得大骊以后谁来当皇帝?”
魏檗不怕有人旁听,在北岳地界,谁敢这么做,那就是嫌命长。
至于杨家药铺那位老前辈,是不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魏檗想了想,说道:“暂时看来,宋和与宋集薪都有可能,当然是宋和可能性定,又给老人一道拳罡砸中额头,竹楼随之一晃,轰然作响。
足可见这一拳的力道之大。
莫名其妙就挨了一顿狠揍的陈平安,用手背抹去嘴角血迹,狠狠骂娘一句,然后怒道:“有本事以五境对五境!”
老人嗤笑道:“行啊,就以五境的神人擂鼓式互换?”
陈平安以六步走桩向前冲出。
老人纹丝不动,甚至一手负后,一手随便伸掌向前,示意陈平安只管先出拳。
陈平安第六步,重重踏地,气势如虹。
然后一个毫无征兆地转折,冲出尚未关闭的二楼竹门,轻喝一声,剑仙飞掠出鞘,踩在剑上,直冲云霄,呼啸远遁。
喂拳,陈平安可以接受。
可是今夜老家伙明摆着是吃错药了,好像将他当做了出气筒,这个不行。
光脚老人没有立即出拳将其打落,啧啧道:“挺滑不溜秋一人,咋的遇上了男女情爱,就这么榆木疙瘩了?小小年纪,就过尽千帆皆不是了?不像话!”
老人心中默默推演片刻,一步来到屋外栏杆上,一拳递出,正是那云蒸大泽式。
本以为逃过一劫的陈平安,原本打算今夜就在天上赏月一宿了,不然这日子没法过。
不曾想连人带剑,一并给老人一拳打落人间。
又给老人随手一巴掌轻轻下按。
如有罡风雄劲如瀑布,从天幕倾泻而下,正好将想要继续踩剑御风的陈平安拍入山林中。
陈平安摔入一条溪涧,溅起巨大水花。
溪水不深,陈平安摇摇晃晃从水中站起身,驾驭剑仙返回背后鞘中。
结果看到蹲在溪边的阮秀,正痴痴望向自己。
陈平安弯着腰,大口喘气,然后抹了把脸,无奈道:“这么巧啊,又见面了。”
阮秀点点头。
陈平安正要说什么的时候。
又给莫名其妙一拳打得摔入树林当中,一个熟悉的嗓音怒吼道:“好小子,就知道你贼心不死,有完没完?!惦念我闺女上瘾了是吧?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一拳又至。
整条溪水,被那道“过路”的拳罡拦腰斩断。
陈平安只得继续驾驭剑仙出鞘,心意相通,御剑逃遁,堪堪逃过那一拳,此后险象环生。
陈平安连方寸符都用上了,一边仓皇逃命,一边嘀咕道:“再加上个魏檗,又能凑一桌。”
眼角余光处,一颗参天古木之上,一袭白衣飘然而立,微笑道:“这多不好意思。”
魏檗嗓音不大,陈平安却听得真切。
陈平安一头撞入涟漪中,下一刻,已经站在了仙气弥漫的披云山之巅,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好魏檗没落井下石。
溪涧那边,阮邛轻轻按住阮秀肩头,一闪而逝,返回龙泉剑宗后。
阮邛亲自做了桌宵夜,父女二人,相对而坐,阮秀笑逐颜开。
阮邛心中叹息。
今日伤心,总好过将来死心。
披云山那边。
魏檗笑着弯腰伸手,将精疲力竭的陈平安搀扶起身。
陈平安苦笑道:“今夜就跟做梦似的。”
魏檗笑了笑,伸出手掌。
片刻之后,有夜游于披云山之巅云海的青色鸟雀,倏忽之间,坠于这位神人之手。
魏檗一手托着青雀,另外那只手轻轻挥袖,有一张白云蒲团,在陈平安身后浮现而出。
陈平安在蒲团上,盘腿而坐。
魏檗微微抬起手掌,鸟雀远飞,重返云海。
魏檗轻声道:“陈平安,根据你那几封寄往披云山的书信内容,加上崔东山上次在披云山的闲聊,我从中发现了拼凑出一条蛛丝马迹,一件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怪事。”
陈平安问道:“怎么个奇怪?”
自从与崔东山学了围棋之后,尤其是到了书简湖,复盘一事,是陈平安这个账房先生的日常功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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