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两天晚上没睡好,吃完饭想睡个午觉。越简单越好。”
齐乐天听后片了几薄片火腿,又切了一截法棍,丢进预热中的小烤箱。然后他洗了几个西红柿,切丁,把迷迭香、蒜盐、白胡椒和黑胡椒混在一起,碾碎,拌进西红柿中。
过了片刻,法棍的香气从烤箱溢出。齐乐天取出法棍,一段上面放了一勺腌好的西红柿,一片香肠,然后递给张嘉明,让他尝味道。
张嘉明原来在意餐厅吃过类似的东西,当时他只觉一般,西红柿味道太冲,法棍也是软绵绵的,汤汤水水满手都是。齐乐天这道菜则不一样。法棍一口咬下去生脆,带着西红柿的酸、胡椒的刺激和火腿的咸鲜,明明看起来特别简单,味道越嚼越香。
“说真的,小齐,以后你一定得做我的邻居。”
“愿意为你效劳。”齐乐天笑着屈膝弯腰,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向张嘉明致礼。他也拿起一块自己和张嘉明合作的结晶,与张嘉明做出碰杯的动作,三口并做两口,风卷残云。
张嘉明果然是困了,吃完饭连连打哈欠,匆匆刷了个牙就向齐乐天道安,仰在沙发上再没起来。
午觉睡得倒是香,夕阳照得人也懒洋洋的。
张嘉明一口气睡到太阳落山迹象才睁眼。他在沙发上赖了片刻,见齐乐天没动静,便上楼去了。
楼梯上到一半,张嘉明发现齐乐天在客房里。客房门是敞开的,齐乐天面对门口,低着头,手边放着《孤旅》的剧本。
看样子齐乐天在排练,张嘉明就没打扰他。
这场是后半段那场男主人公给自己缝针的戏,张嘉明一眼便看出。齐乐天咬紧牙关,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他那么用力,指尖捏得发白。他右手渐渐靠近伤口位置,皮肤相碰时候,齐乐天倒抽一口气,眼皮跳了几下。齐乐天的表情毫不夸张,在森林中刚被狼追过,他根本不敢有大的反应和动作。可是他脸在抖,额头上冒冷汗,穿针的动作看得张嘉明一股凉气从尾椎窜到头顶。
齐乐天已经完全入戏。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张嘉明觉得很可惜,现在不是正式拍摄,景别也不对,他更没摄像机,没办法拍下齐乐天的表演,当作最后正式通过的那一条。他又有些好奇,如果齐乐天排练时候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那正式开拍呢?齐乐天的表现该多棒?
其实在多年之前,张嘉明就想找齐乐天拍戏——那时他灵感并不充沛,坐在电脑前一整天可能写不出两句台词。他身边当时没有特别中意的床伴,脑海中也没明晰的主人公的形象。那时候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齐乐天,想起齐乐天在布景之间亲自己手臂,亲得满是吻痕。
齐乐天的形象,好几天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试着写了个爱上维纳斯的男孩儿,羞涩,纯真,爱得痴狂,爱得无所畏惧。小伙子感受过美好也受过伤,在那个被称作校园维纳斯的姑娘转学后,他一路追寻一路求索,听到了对方的心愿,最后为她摘来一枝花。那个故事太纯情,充满了柠檬味的碳酸气泡。那时他把本子拿给管月看,管月甚至不相信是他写的。
这种充满青春和追忆的片子,说不定能在市场中站住脚跟。毕竟念情怀是个潮流,谁不愿意踏进回不来的青春中,再走一遭。
张嘉明让管月联系选角导演,然后联系齐乐天,问他要不要试试这个角色。管月不明白张嘉明提起这个名字的用意。当时齐乐天在业界的坏名声已经传开——不接电话,不回留言,不回短信,手机关机。没有诚心的演员,谁敢用。
可张嘉明听到偏偏不在乎,让管月去找人。打电话不通就发邮件,发邮件不会就去挖他家地址,到门口堵。掘地三尺,也要挖出这个人。
齐乐天在当时经纪公司登记的地址都搬空了,管月便找人查,最后挖到齐乐天老家的地址。当时管月穿着一贯的装扮,西装高跟鞋,格格不入地站在田间地头,花了几天时间劝说齐乐天的家人,终于还是把齐乐天带到只离张嘉明一步之遥的地方。
可惜张嘉明没为那部片子拉到投资,他自己也在上一部片子中亏本。那个青涩的爱情故事至今还躺在他硬盘中,他再也没拿出来看过,再没想过。
在他心目中,那个片子只有齐乐天一人能演。可齐乐天已经长大,不再是装嫩扮高中生的年纪。
齐乐天停下手中动作,该是排练完了这场戏。张嘉明喊了两声“小齐”,齐乐天没反应。他又喊“齐乐天”,对方还是没反应。最后实在没办法,张嘉明喊他“项北”,齐乐天终于猛地抬起头。
那表情像是在看饿狼,看陌生人。不管像是在看什么,就不像在看他的张老师。
项北是齐乐天在《孤旅》中所饰演的角色的名字。
齐乐天满脸汗,嘴唇上一道深红色的牙印,面色苍白。他盯着张嘉明,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大出一口气,表情也变得轻松。
他弯着眼问张嘉明,自己有没有吵到对方睡觉,又问张嘉明是不是看到自己刚才的排练,感觉如何样。
张嘉明什么话都没说。他走过去,蹲下身,与齐乐天平视。齐乐天问他怎么了,他没说,而是双手捧住齐乐天的脸,小心翼翼吻掉对方额头上的汗。
齐乐天以为张嘉明接下来会继续做什么,可张嘉明没有。他安静地蹲在齐乐天对面,看着齐乐天的眼睛,仿佛在那双眼中寻找一个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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