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榕莞尔,放下他去浴室里借了一脸盆热水,又往里头倒了活络筋骨的药,试了试水温:“有点烫,不过我问过医生,过夜之后最好泡热水活血化瘀。”说着捋高他的裤腿,捉了脚踝就往水里浸。顾东林登时烫得浑身都发凉,偏生段榕捉着他的手跟铁钳一样,动弹不得,生理性眼泪都给逼出来了。泪眼模糊中看到段榕似乎朝他眨了下眼睛。
后来又是擦干又是抹药油,整整折腾了半来个钟头才作罢,顾东林简直跟打过仗一样,累得气喘吁吁。而段榕依旧风度翩翩,让公司里一直备受冷落的艺人一时间如沐春风。忙到晚上十点钟,段榕看顾东林困得直打瞌睡,又风度翩翩地起身送客,几个客人都是无产阶级的,在这种地方不论呆多久都不习惯,何况总觉得这屋里气氛不太对劲,不,是很不对劲,赶忙匆匆告辞。就林宏一个,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心不在焉,看了段榕好几眼。
“段先生……”
段榕扶着门板:“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可是段先生……”林宏看看几个同伴走远了,赶忙撑住门,“我是真的想做能够惊醒耳朵的音乐!如果单单迎合大众口味,为了赚钱,我……我做不到!”
段榕皱了皱眉头:“如果单单让你迎合大众口味,我就不用签你了。”说着就要掩门。顾东林不知道什么时候跳过来站在他身后,“进来好好谈谈吧,这个不说清楚,要憋死他了。”
林宏抓了抓头,红着脸一直说谢谢,谢谢。三个人回到沙发上,人高马大的年轻人正襟危坐,不自在地捏着旧牛仔裤的裤缝,难以掩饰地寒酸与窘迫。段榕叹气,起身去倒果汁,林宏终于松了口气,乘机对顾东林絮絮叨叨。他说了很久,大抵让人听着也很心酸。家里条件不太好,生活困顿,却一直想做音乐,七拼八凑地买乐器,直到遇上段榕。本来以为梦想终于可以照进现实,却发现越来越难调和的鸿沟——要火,就必须迎合大众口味;而自己真正想做的音乐又该何去何从?
顾东林在林宏心目中是个非常不错的朋友,善解人意,聪明体面,现在又觉得他既然是
段太太,那有些事情与他说也与段榕说是一样的。他无法在段榕面前毫无防备,却可以无保留地向顾东林展现自己的困顿、不安以及迷惘。
但是顾东林对此的所有反应是:“就这些?”
林宏悚然。
顾东林不理解:“就这些?”
段榕站在沙发后头按了按他的肩,话却是冲着林宏去:“你这是比较典型的。”
“我不觉得搞大众流行音乐有什么不好啊,”顾东林实在道,“至少它们能够引起很多人的共鸣,这不就是咱们做音乐的基本目的么?要引起人共鸣,那就存在一个假设,即,人心都差不多,所有人的偏好都差不多,人人平等嘛。能感动你自己的曲子,应该就能感动大众;你觉得好的曲子,大众就应该觉得好。流行作品能征服大众,在这个时代就是强大的,你不能因为它流行就否认它的深度,将它从肤浅等同起来。成为流行,与富有内涵与特色,这中间是没有断裂的啊。有这样的想法,只能说明你潜意识里觉得你对音乐有过人的认知,要高人一等吧?”
19、狭路相逢
林宏不知道他还能如此犀利,赶紧表明立场:不不不不不不怎么可能呢,我只是又很想做自己的东西……
段榕笑,你是不够好。待到他又憋红了脸,才慢悠悠道,太好的又怎么还需要我来签你呢?你早就被签走了。我签你,是因为你有变好的潜力。
顾东林拿出诲人不倦的架势,与段榕唱双簧:“你啊……你是不懂得好音乐的概念。好的音乐,它必定是强大的音乐,就像俗话所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如果不能获得别人的肯定,那算哪门子好呢?你觉得好却又流行不起来,一定是里头有问题,你要去寻找问题啊。这并不是要你抛弃特性,抛弃自己想做的东西。因为自己写的小众而孤芳自赏,放不下架子,这才对一个音乐人是致命性的。”
段榕插嘴道是啊,我刚才跟你说得那些问题,你回去再捉摸捉摸。
林宏憋红了脸:“可是……可是现在很多人做出来的音乐都……都那样的……”
“听我说,‘好’必定包含‘强大’的概念,但是‘强大’却不意味着‘好’,就是说,不是所有的流行音乐都是经典。要成为经典的作品,必然先是在当时能强烈引起共鸣,成为强大的作品。然后经历时间砥砺,如果能超脱所在时代的束缚,能够体察永恒的人性,那就是经典了。”
林宏登时口干舌燥,觉得这话题的高度显然有些出乎人的意料,超脱时代,辉煌永恒什么,他比较脚踏实地,没想过。他思来想去只有那个问题:“那为什么我做的比较好的曲子现在不能放到专辑里去?我还是不明白。段先生也说很有个性……但是不合大众口味。”
顾东林心想孺子可教,居然这么弯弯绕绕还能抓住主要矛盾,果然不应该去搞音乐,应该来搞逻辑学。遂一推眼镜:“不是让你迎合大众口味。你作为一个艺人,最终目的是魅惑大众。所以你要先研究主流,然后反主流,最后再变成主流。”
口号是很有煽动性的,林宏恍若上达天听,伏地跪拜,晕晕乎乎出了门。
段榕从后头箍住了他的脖子,提溜猫儿似的:“还咱们搞音乐的……啊?我以为你对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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