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的那几个小吏忽然发现脚下都是深深浅浅的水泽,眼前又云蒸雾蔚,一时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们正在惴惴不安地寻找道路离开,而不敢走入沼泽的泽民,还在谩骂着向他们投掷石块,忽然间,一条巨大的蛇影从沼泽间横出。
霎时间,吴国官吏躲避不及,在哭嚎声中,好几人被巨蛇拖入深深的水底,再不见浮上来。
巨蛇乌黑多鳞的脊背在水面上一浮,瞬间消失。
幸存的几个官吏当下几乎瘫软,岸边的泽民见状,也一时傻掉了。
忽然有人跪下,大声喊:“棠蛇之神再次降临泽地!泽民复兴有望了!”
岸边泽民次第跪下,在狂热的叫喊声中,剩下的吴国官吏战兢着,互相搀扶地离开。
驻守泽地的吴国兵士得到报告,认为这是一起寻常的冲突事件,立刻前往棠村,血腥镇压下,眼看棠村所有的人都会沦为铁骑下的亡魂。
这时棠村的人却前往周围的村庄宣传棠蛇之神的说法。周围的村民史无前例地集结起来,和吴国军队对抗。两下相持,吴国驻军本来人就少,又折损甚多,而泽民却奉棠蛇为神灵,在鬼神之说的感召下,越来越多的泽民加入叛乱。
守军节节败退,只能上表求救,阖闾于是遣末支带军前去镇压。
末支带去的,是吴国最精锐的铁骑。这支军队曾经踏破楚国的都城,曾经在楚国大军的尸堆上纵饮狂欢,他们一到泽地,泽民立刻溃不成军。那条被封为神灵的大蛇也再不见踪影,恐怕食多了死尸,正满足地躺在沼泽底休憩呢。
但就在这时,泽民中忽然兴起又一个传闻。
传闻来自一个身负长剑进入泽地的孩子。
这个孩子还年幼,双眉距离比常人宽了很多。据说他背的剑,出自吴国第一铸剑师干将之手。
据说他就是干将夫妻的余孤。
阖闾听着,不知不觉伸手,握住了腰间佩着的莫邪剑的长柄。
“是那个余孽?”他冷笑,“他又带去什么说法?!”
“王上,他告诉泽民,‘雌伏雄飞,有缺乃亡。’他带去的是王上配剑的雄剑,王上得不到他的干将剑,是……是天要亡我吴国!”
副将战兢地说完最后几个字,立刻俯伏于地,额头深深地叩在地上,再不敢抬头。
阖闾闭目,深重而缓慢地呼吸,猛然抬眼,盯向伍子胥。
“你怎么看?!”
伍子胥一直在深思,此刻被他一问,抬头说:“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有这种见识?——除非,是有人叫他这么说的。”
阖闾点头,左手食指的指节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长案。
群臣谁都不敢出言打扰他的沉思。
良久,他忽然说:“春天快要过去了。”
群臣相互愕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泽地既多沼泽,又多瘴气。我军内又流行瘟疫。随着春去夏来,天气转而酷热,瘟疫将更为横行。”阖闾细长的双目扫视群臣,冷冷地说,“这场战事,本应该速战速决,却眼看着要拖成持久的战争!”
“我军并不适合持久作战。”伍子胥分析,“当年攻楚之所以成功,也是靠孙武将军的奇兵,快速切入楚国腹地。我军胜在骁勇善战,锐不可当,而持久的耐力却不足!”
“所以,这场战事,必须在夏天来临前结束!”阖闾停止了敲击,冷声道。
群臣这才恍悟,一起下跪,朗声说:“大王英明!”
阖闾冷冷一笑。
他斜眼看向伍子胥,声调转柔,问:“那么,败军之将末支,该如何处置?”
群臣心中一凛。
阖闾显出柔和姿态的时候,常常是暴怒杀人的前奏。
跪在殿下的副将抬头,哀求地看向伍子胥。
伍子胥沉吟着,缓缓说:“阵前换将,对军心不稳。”
“我有说要换掉他么?”阖闾微笑,“只是他初战失利,怎么也该受到惩罚吧?”
“微臣建议大王,与其惩罚末支将军,不如下诏褒奖他,激励他。”伍子胥淡淡说,“吴国将士,向来勇猛向前,重名誉,轻生死。王如果责备他的失利,恐怕诏书一到,末支将军就会自刎,以谢大王!”
阖闾冷笑。
“他出战失利,你却要我褒奖他?!”
“末支之败,是天意,不是人事。”伍子胥说,“您不责备他的失利,反而褒奖他的勇猛,他更会誓死效忠大王。败军之将,不是不可以言勇的。”
“有趣的说法。”阖闾微笑,“那就如爱卿所言!”
他俯身,看向跪着的副将,说:“你带话给末支将军,朕知道他的苦处,战事失败非他之过,他只管安心作战。朕等他班师回朝的佳音!”
副将一震,猛然抬头,感激得连连叩首,哽咽着说:“大王英明!末将一定将话带给末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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