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他后来索性每回出门都要带上一个布袋,以便装他采来的荞麦仁。采完了后就妥当存放在婆婆那间既是火房又是磨坊又是工坊的“多功能”“综合性”“极简主义”的黯旧厨房的一隅。婆婆有一回见自己厨房那一角里的三角麦粒儿越来越多了,便问他可是到山背后去采这种麦子了,他说是的。婆婆只说是别紧忙地采,就眼下有的这些都够吃了。他也只是应了声好,不过还是每天都采,还随着体内气力日益增多,采得更加勤了,预想着再过一周左右要将那些全给采收完。
可就在这时,婆婆闹肚子了。那天晚上肚子绞痛,一问才知原来年年季节轮替时婆婆都会有几回肚子不舒服。范禹料想就是那个水给喝的,他还没着手做出滤水的滤材来,自他想着净水这桩事后,他也只是先每天将那些运回家的上游河川水煮好了,放在那里放凉,还关照婆婆要喝那个煮过的水。可是婆婆虽说也听了他的话,可是老习惯不改,总是会顺手就在水缸里拿瓢取生水来喝,自认由小喝到大都是这样,也不见有什么大事,且这儿山野、河川旁住的人家都是这样的,没听说非得将水煮了才行。她也从未将每年季节交替时的肚疼的病跟这水扯上什么关联,只当是节气不同了,必然有些身体适应上的问题。
范禹那晚上又跟婆婆强调了一遍,说只能喝他煮过的水,不能再碰那个生水了,婆婆看他一脸谨肃,也就认真应了下来,说以后都喝煮过的。
第二天范禹替婆婆出门做小买卖去了,那面都是婆婆昨天肚疼之前早已弄好了的,他早上揪好了形状再蒸出来的而已。
他推了小板车入城后,本是要沿着大启街走,经过那家妓院,拐入芒姑子巷再正经做他这生意的,哪知路上被一路边水果摊的小贩截下来,问他:“你这里面有灰麦包买吗?”范禹知道不少这里的东西的地道叫法,并且现也在与人交谈时也尽可能用他们的对东西的叫法,像是他家后山那些荞麦叫“三角麦”,因麦仁确是三角形的,而这种灰馍被这里人叫成灰麦包。他答这小贩:“有的。”那小贩说早上赶着出来摆这个地摊,没赶上吃东西就来了,能否现在就买两只灰麦包给他。他说好的,接着掀开笼屉子,取了两只还很热乎的给这小贩,收了他四个子。
这儿的钱分“大锭 ”“小锭”、“串”、“子”,一大锭相当于五小锭,一小锭则等同于二十串,一串上面有一百个子。而一只灰麦包值两个子。
他将麦包递与那小贩时,不经意间瞥见了他地上那块麻布上堆的一些水果,竟见着了椰子。他没多想,只脱口问道:“大哥,你这儿的椰子由哪里运过来的?”那男人一怔,顺着他目光方向一看,回答说:“大椰?你不是这儿人吧,这个竟不知道?这儿鱼女城向东再过去几个村县,就又是一座大的城,那城就临海,这大椰都是不等它们熟了自然落地之前就采了往这边运了。运到时正好也是甜熟的了。”范禹虽知不少这个世界的实情,因他初来时的梦里将一切都看了,只是后来他总还是用着他自己本身的记忆活着,也不是时时想起那个梦与这个身体本有的记忆,故而有些时候说话前、做事前若不想一想,就总是会脱口而出或是一做就做出些叫人听着看着有些怪的话或事来。
就像是关于那座海边的城,“他的”记忆里也是有的,只因问话之前没有着力地先想一想,就问了一句像是他全然不知那城的存在的话。这个身体虽过去不曾去过那个海边,可是也有耳闻,听旁边的人讲过鱼女城向东还有座相当繁华的城,且是临海的。他也明知椰子在这儿叫“大椰”,可就是之前一时半刻,只依着他自己本身的记忆在问话,而并未改口。
他见这男人见他这样怪,便也索性不再就这个他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的问话再回应些什么了,只是问这人:“大哥,你这大椰的壳每天都是不要的吧。”他“记得”以前这身体每回去砍柴回来时途经这个水果摊档时,都见到有不少椰壳堆在一旁,这小贩在人买了椰子后,会将椰壳去除,只将里面的芯给人拿走。只是他以前都是中午回程时看到这人以及那一堆椰壳,可究竟是不知道这人每天生意都做到几时,且都将这些椰壳扔去哪儿。这男人答:“对,每天收档时,我都将它们扔掉的。”
他问这男人:“大哥,我做工的那家人家要我来水果档讨索些椰壳,越多越好,因后山处他们有种一种菜,说是用大椰壳弄成条扔在地里,那种菜才不招虫。不知道你每天这椰壳给否都给我。我正好给运回去,也省得你每日自己扔了,这样收档还收得利索些。”他不会跟这男人说明白这椰壳的真实用处。这男人一听,自然是极好的,确如他所言,这样收档还收得利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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