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一动不动,长舌头在身前甩来甩去。叶寒刚走到桥面中央,黑影突然往上一窜,高高跳起。
它胸口一道粗大伤痕,无数小触须从伤口中钻出来蠕蠕乱动。黑影手脚很大,舌头极长。它嗷嗷叫着落在拉索上,回头瞅了叶寒一眼,带着明显的畏惧,飞快地沿着拉索往上爬。
叶寒皱眉揪着自己衣服。夜市里二十块三件的薄衬衣,深蓝色的衣料上被喷了一股黑水。黑水是从恶灵胸口伤痕的触须中喷出来的。他脱了衬衣拿在手里。
“他身上有两种东西。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胸口里的怪东西。”叶寒说,“我没看清楚是什么,但应该是寄生关系。”
“恶灵寄生在恶灵身上?”方易又晕了,“我在书里没看到。”
“我那本一千零一夜里才有。”叶寒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回去吧,追不上了。”
废柴走了几步又回头,鼻子抽动着在空气中嗅了嗅,疑惑地继续往前走。虾饺远远站在桥的另一面,在废柴看不到的地方朝它挥挥手。
“不过可以确定车祸和它有关系。”叶寒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喷嚏,“那辆面包车是运尸车。他死在外面,尸身要运回家里,落叶归根。”
第39章 运尸车(2)
每一年,从全国各个地方涌向沿海和沿江一线城市的打工者,是中国大地上时代的奇景。
拖家带口的人们携着家人、行李、希冀,在城市的边缘地带落脚,又在街巷和工地里一分分地挣出美好未来。
方易父母早逝,从小学开始就跟着舅舅一起生活。名义上是一起生活,但舅舅带着表弟出门打工,家里长年只有他一个人。之后表弟长大了并且开始上学,才中止这种漂泊的生活。而舅舅依旧每年扛着行李离家,坐上火车,转乘汽车,在遥远的滨海城市落脚。某年暑假,他带着表弟去探望舅舅,在工地的移动板房里住了半个月。两人在城里逛了又逛,一日傍晚回来的时候,看到舅舅腰上系着安全绳,身上什么安全措施都没有,正从楼上一点点溜下来。
表弟当时就吓呆了。
那个工地里后来死了个男人。他从二十一楼的楼梯上踩空掉下来,脑袋上的安全帽在还没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摔碎在楼梯上了。男人的同乡最后把他的尸体带回了家。几个人各骑一辆摩托车,把人放在后座,用绳子和布条牢牢系紧。数千公里,不断换乘,男人们顶着风雨将他送回了山里。到家的时候第一场雪才刚下起来。满天飞絮中,他的妻子站在院子里呵斥着开心地乱蹦的狗,出生不久的孩子在房子里被狗叫声吓得大哭,摩托车队停在院子门前,几个大男人突然间不知道如何跟女人开口说话。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舅舅心有余悸,一根烟夹在指间,灰烬积了老长。
晚上睡觉时方易听到下铺的表弟窝在被子里哭。他爬下来把表弟抱在怀里。男孩哭得浑身抽搐,拉着他的胳膊一直喊哥哥。
然而过了几天,他们依旧平静地再次把舅舅送走。南下的人们看上去都如此相似,他的背影和行李很快就隐没在人头攒动的火车站站台上。
在方易心里,舅舅一直是个不可动摇的坚实存在。他为他骄傲,他给了自己正常成长和读书的机会。
落叶归根的意思方易也很明白。
他和叶寒走在路上,路经一排门窗紧闭的商铺时他指着路边的大片空地说:“冬天的时候这里会睡着很多人。”
结束了工程又无处可去的打工者们带着行李,在空地上铺开床褥,简单睡一觉,第二天再起来继续寻找要人的工地或者工程队。他们大多是散工,没有技能,没有定居点。方易大学的时候跟着学校里的义工来分发过很多次热饮,对这一带很熟悉。
“这边的工地多,但是大部分都有自己的工程队,散工很难加进去。而且大部分打工的人并没有专业技能,也习惯了哪里钱多就跑向哪里,诚信不够,很多包工头都不愿意用生面孔。但工程毕竟大,钱会多一点,所以很多人都在等机会。”方易说,“下雨的时候很难熬,尤其是冬天。这一片的人都还挺好,有的地方就不允许他们在门口睡觉。怕是不安全。”
他记得有一次分发热饮的时候,有个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经过。圆脸蛋的小姑娘问她:为什么叔叔要睡在街上。女人温和回答:“他们在这里没有家。”方易听着心里很难过。他控制自己不去想舅舅是否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叶寒把手搭在他肩上:“想什么?”
“没什么。你很重。”方易想把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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