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荣稍稍放下心,往里走的时候,心下不住盘算:到底是谁搞得这个鬼?
景荣走进包间的时候,上卿纪氏正在里头静坐。老头银发满鬓,神情从容,一丝不苟地端坐在榻前,听到他的脚步声,只微微睁了一只眼,长长地嗯了一声,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景荣心想,这个老家伙,特意占了临窗的那个座位,是想逃得快一点么!咬牙切齿朝他躬身一礼:“纪公,你也是收到了那封信?”
纪公又是长长地嗯了一声。
景荣捻着自己的八字胡:“纪公,你怎么看?”
“怎么看?”老头呵呵一声,“等着瞧。”
景荣耐不住踱到他身边坐下,“你说……会真是高文公?”
纪氏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用屁股对着他。其后愣是景荣再诱哄,纪氏再也不肯再多说一句。
他们俩家在高氏覆灭之后,势均力敌,其他几个家族顺势依附,谁也吃不下谁,平日在朝堂上就不对眼。两家也好几代没有姻亲关系,所以并不亲近。景荣自讨没趣,在自己的玉案前坐下,听着窗外的流水声把玩着酒爵,内心十分烦躁。
他既希望高文公还活着。
又希望再也不要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如果有他在,大概现在的朝堂里不会是这番样子……
可是如果他在,他景家又如何出头!他景荣又如何出头啊?!
景荣踯躅着,一阵风自窗外吹进来,蒸得火烫的赵酒香味扑鼻。景荣刚举爵欲饮,突然眼角瞟到那层随风飞舞的轻纱,轻纱后头不知什么时候端坐着个人!
那人白衣胜雪,斜靠在玉案边上,长长的黑发垂到腰际,盖住了半边脸,朦胧中当真如风拂玉树,雪裹琼枝,美不胜收,可是景荣却大叫一声“妈呀”,把酒泼得到处都是,撑着地直往后退。对面的纪氏也是满脸雪白,虽然强自镇定,但手指却在不住地颤动,几乎就要晕厥过去了!
风吹起帷帐,景荣看到那人洁白的衣衫,依稀是十年前的样式。他也发觉这人搭在膝上的双手洁白如玉,并非他原先所想的……所以应当是个活人。
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二位好久不见了。”
景荣和纪氏面面相觑,都不作声响。他们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太对。
声音,声音非常像,但是太年轻。
“我这次请二位来,是有一件要事要与二位相商。太子殿下已经驾临雍都,现下正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不日便可登基。”
景荣又一次受了惊吓。但好歹是人事,并非怪力乱神,是故没有跳起来。对面的纪氏则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了。那个老家伙拿袖子一抹,就开始哭将:“太子殿下真命之君呐……老臣日思夜想,就盼他能回国中主持政事,这回总算是将他盼来了!不知太子殿下委托高公子传唤老臣,可有什么吩咐?”
景荣这才恍然大悟,摸着自己的八字胡,漆黑的眼珠子一抡:高公子……高文公的儿子?呵!想不到命这么大,当初竟然没有被斩草除根!他不禁向帷帐中侧目,虽然看不分明,却也依稀有点记起那个孩子的轮廓了……似乎叫子玉?他一旦想起这个名字,脑海里尘封的记忆就一一苏醒,把他带回了十年前。这可不得了,景荣心下暗叹,这几年他嗜酒如命,记性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居然还能记得那么清楚,看来高文公在自己的心目中,可真是余威尤烈啊!也没有想到,十年过去,这块少有的美玉放在杂草丛生的民间,也不曾因此而减色半分。拿他父亲的衣服穿来,再将长发披散,的确一时间以假乱真,唬得他和纪老出了洋相。对面纪老一边哭,一边偷偷在擦泪的缝隙中打量着那个年轻人,恐怕与自己的心情也一般无二。
里头的那个叫子玉的年轻人道:“明日是个吉祥的好日子。我受太子殿下重托,请二位领着几家世伯与朝堂上的诸位大夫,一起去太子处赴宴。二位以为如何?”
第 30 章
景荣盯着酒爵:“赴……宴?去哪里赴宴?”
纪老依旧恸哭:“长扬宫在五公子的手里,只有卫相得以出入,即使是我们这些老臣……也进不去半步啊!现在的世道真是让人齿冷!齿冷!”
帘幕里头的年轻人轻笑了一声,将酒爵轻轻往玉几上一搁:“子玉正为此事而来。卫相变法,世道维艰。这几年,子玉虽然不在国中,却也闻得一些你们的苦楚。先君求才,如饥似渴,几乎到了迷狂的地步,但凡有点鬼蜮伎俩的人,不问出身来处,统统赐予官爵,位列师班。我们竟然要跟一群泥腿子一道站在先君的朝堂上,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古话说得好,天分十日,人分十等。国器之重,不交给世卿世禄的卿大夫,却去交给别国来的游士,甚至是奴隶崽子……先君起了个好头。我怕长此以往,我们便只要在堂屋中摆着流水席,招待四方赶来的游士!但是我要警告二位,贵贱无序,何以为国?他们人多势众,总有一天要将我们赶出朝堂的吧!”
他这番话正中要害。但是纪氏滑溜得跟泥鳅一样,此时也不答话,竟然借着年老开始装昏,脑袋一点一点的,嘴里糊里糊涂说着“有理有理”。景荣也生怕这是个局,两眼四下一抡,也索性把袖子一甩,直叹气。
里头的人影站了起来,进退容与地在一方小小的台阶上踱步:“当年我家一门一夜失势,至今不知道背后是谁搞得鬼,还请诸位慎重地引以为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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