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婴林的夜色,非比寻常。凉风漫卷,催动草木无数,各种气息在林间流荡、交缠,一浪浪地翻涌,丝丝缕缕掠过鼻端。莲生已经能在微风扑面的瞬间,分辨出风中挟裹的十数种味道:松脂,胡杨木,合欢花,南蛇藤……还有黄沙的干热,沙鼠的腥臊……
然而这还不够,要在甘家香堂做上香博士,她需要懂得制香。
研碎香材做香饼,屡试不成。苦闷之余,想到自己熟悉的香花香草。以它们入香品,是不是有机会成功?起码原料来得容易,自行采摘就行,若是日日购置那昂贵的西域香材尝试制香,纵然每月两吊工钱,也是消耗不起的呀。
已经试过几天,仍然屡战屡败。好端端的香花,无论是晒干、阴干还是焙干,都不再香了,蒸、煮、炒、煎、腌、酿,都以惨败告终,要么徒具形态,味道一无可取,要么干脆搞成烂糊糊的一团。
是不是自己使用的花草不够好?
唯有在这茂密的九婴林中到处寻找,看看有无助她成功的新鲜花草。
萱草。
黄芩。
紫薇……
发现了陌生的小树丛,叶子小而圆,带毛刺,结一串串绛紫花朵,漂亮的花瓣如蝶翼般斜展……这是医书中清热疗疮的胡枝子呀!深吸一记花香,闭目辨识味道。嗯,对。极清极淡,有微微的苦味,最后余韵处,略微摇曳着一丝酥甜。
不知道这东西能制成香品吗?想必是能,只是自己不知道。
茫茫苦海,杳无尽头,不知要挣扎到何时,才能找到那梦想的彼岸。
眼前银光闪亮,原来是一道小溪,月色下明亮如镜,潺潺溪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凉意。提起裙脚,奔上前去踏入水中,那水波在双足踢动下一层层荡开,绮丽变幻着,温柔抚摩着,足趾足踝,俱都舒爽无比,似乎被这清澈的溪水,一瞬间荡涤了整个身心的疲累。
低头望去,渐渐平静的水面,隐约现出自己的倒影。淡绯纱襦、玉色罗裙,较以前的补丁衣衫整洁了许多,但仍是那个傻里傻气的小丫头,小圆脸上永远挂着一份憨乎乎的笑容。
“那甘怀霜不会有你漂亮……你始终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你从来都不像是苦水井的孩子,容光太过惹眼,倒像是壁画上的飞天,只差一身漂亮衣裳……”
想起那天不离哥哥的满口溢美之词,莲生仍然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居然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比甘怀霜漂亮!那美丽的飞仙髻、步摇冠、花黄、靥钿、华袿飞髾,自己怎能比得?何况甘怀霜之美,更在于风华气度,自己就算穿戴上那样的一身华服,也都描摹不像。
一时玩心大起,信手拈过采集的野花,一一插入发髻。细长坚韧的荪草,一支支正如金钗;胡枝子花一簇簇一团团,随着身姿摇动,微微轻颤,也就像那金叶子步摇冠。
折断一枝白芨根茎,在水中轻轻一蘸,那断面立即凝出洁白的胶质,又粘又滑,正是上好的黏胶。摘一朵红蓼粘在额头,恰是花黄;扯两片小圆叶子粘上双颊,便是翠绿如翡翠的靥钿。
半熟的紫茉莉,花籽拔出一半,连花带籽,垂挂耳边,比明珠耳珰更美。
采几片香蒲叶,一层层缀在腰带下,虽不如甘怀霜那彩绣圈金的燕尾飞髾精致,也有一份别样的飘逸。
跳起身来,临水照影,月光下恍若一个花草幻变的精灵。
或许这才正是,属于她自己的漂亮吧。
花香飘荡,怡悦心扉。什么前途彼岸,身世命运,一时都抛在脑后,当下的时光,才是最好的时光。闭上双眼,享受凉爽的夏夜,就在这幽深夜色中,独自摇曳起舞: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喀的一声脆响。
在她身后。
只是踩断树枝的声音,听在此时耳里,几如惊雷轰鸣。
多年来横行九婴林里,拈花惹草打野兽,莲生对这林子,一如对苦水井一般熟悉,知道它的每一座丘陵,每一道沟壑,每一条若隐若现的小溪流,每一种见首不见尾的生灵。
几乎已经忘了,这仍是座险恶的老林,有虎有豹,有胡狼,有野猪……尤其在这午夜时分,林中危机四伏,时时都可能有吃人的猛兽袭来,而她孤身一人,还是女身!
惶然望向那声响的来处,只见阴影幢幢,摇曳不止,如一个遮天蔽日的妖魔,漂浮着向她逼近,迫得她急忙后退两步,倚在一株老松边。
是什么踩断了树枝?听起来极有分量,不是山鸡野兔之类的小兽。
举目四周,丛林莽莽,呼救不知有没有用?到哪里……哪里能找一坛酒?只要变了男身,她什么都不怕,然而此刻……
哗啦一声大响,树丛拨开,一个身影出现。
莲生几乎惊叫出声。
轮廓分明的面庞,月光下如精工雕琢,投射着起伏有致的弧线。青玉冠,朱纱袍,织金领缘,镶玉革带,处处反射着粼粼微光。身形高大魁梧,肩背宽厚挺拔,坚实的手臂警惕地按在腰间剑柄上,指节攥得发白,指尖蓄势已满,令人想到一枝上了弦机的弩-弓。
是一个……人。
莲生的瞪视中,他沉雄如虎,轻捷如豹,一步步踏过草丛走近,俊眉朗目,越来越是清晰,精光闪烁的双眸紧紧盯住莲生的脸:
“什么人?”
是他。
没错。
虽然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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