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来于自近三年来迅速扩张势力的群竹山庄。群竹山庄说起来其实更像是个商会组织。因为不论是其名下的散彩坊、司文墨轩、物稀为贵阁还是遛马原,都是业内近年来最为风光的。
最令人惊异的则是,商场上暗中使绊子的事情不是没有,阴招损招更是能往对手身上招呼就往对手身上招呼。可是群竹山庄名下的产业,却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犹如有一道坚实厚密地保护屏障,将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绊子全都屏蔽了开。
而身处于幕后的那位庄主,更是不论何人去查,以何种方式去查,都得不到结果,反而越查越是让人混乱。简直就像根本没有庄主这个人物,又或者是有好几个庄主,甚至十几个庄主那般,端的是云山雾绕,虚虚实实。
至于眼前这个郑枰钧,算是群竹山庄对外谈生意的最高代表人物。早在见面之前,郑枰钧这个名字就已经如雷贯耳。因为郑氏家族本就是北燕的一个经商世家。郑枰钧自幼已经在商场上打混惯了的,善于交际,是名副其实地左右逢源,人见人爱。成年之后更出落得精致绝伦、秀丽之极,便就有好事之徒将他列入了江湖美人榜之列。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招揽得郑枰钧为之效力。究竟是什么样的商号,竟敢派人坐在他面前,请求联手同击南楚司徒氏。
手中茶盏的青花瓷盖揭开,一股腾腾的白汽蒸了上来。眼前便有些虚虚实实地,看不真切。
群竹山庄,群竹……
陡然间,思绪又被带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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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黄却挺拔的竹……
不知怎的,旧事里的那一名少年,有时会让他联想到冬风里的苍竹。记得有一年,父皇遣岁寒三友来访,竹叟于临行时赠了一枚玉竹给少年。后来少年时不时会取出抚摸,不只在回忆什么。
他奇怪了许久,才想起少年原是南楚人,也许是忆起南方雨雾中凤尾竹的景致。也不知为什么,立时下令从江南移来了当地特有的竹子。
可那些自南方移植到北方的翠竹,第一年长得并不好,叶脉发黄,细枝枯瘦。他自己有些愤然,少年却喜欢在独自一人时看那些迎着风雪挺立不倒的飘零竹影。
放下茶盏,拢手入袖。不自觉地抚上一竿已带着体温的竹笛,有些犹豫。
这竿笛子,前日不是已经在外出途中丢去了吗?
怎会再一次地拾了回来……
手中举着一盏热茶,鼻中嗅到的却是那少年倚在窗边温出的青梅花雕;而后又忆起这样的茶,也是少年兴致勃勃捣鼓了半月才炒制成功,后来又毫不留私地教给别人的。
以前不知道,记忆居然是如此可怕的敌人。
他是现实的人,从来都对回首往事嗤之以鼻。然而时至今日,不愿忆起的旧事却像冤死阴魂一般,缭绕不散。缭绕就缭绕吧,他可以不看、不听、不想。
他的作风从来不包括优柔寡断。即使面对再强悍的敌人,也不皱一下眉头,反而愈发激起血性。
是的,历练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即便是父亲的背叛、母亲的惨死,他也已经过来了,他还能有什么弱点?还会有什么事能让他痛心?
对那一段无益于任何人任何事的记忆,他怎可能想要保留!
那个身为青阳宫下仆却流着司徒氏血液的少年,他怎可能想要记住!
他应该已经是毫无弱点的人了。
可为什么?
握紧了掌中的竹笛,心绪出现了一丝裂隙。
为什么,唯独对这一竿苍黄的竹笛,却始终无法狠心折断。为什么至今每一次决绝地扔去后,却又苦心地寻了回来。
为什么……
越是在这样的冬日,就越会想起那个于雪中开怀而乐的少年,鼻间也隐然闻到常于暖阁啜饮的花雕佳酿。想起松林间一曲凄婉哀怨的笛音,想起自己在那时用这同一竿笛子与他相和。
为什么?他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
该做的已经做了,费尽心力地寻找,甚至回归了朝堂,只为恳求父皇以朝廷之力去寻找一人。可是最终毫无结果。那少年大概已与他生死两隔,再无机会相见,回想又有何益处!
身为一个上位者,犹豫和懦弱是足以致命的缺陷。将全心都付给一个人,带来的后果是毁灭性的。毕竟,身为青阳宫宫主、东齐七皇子,他要担负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命运。早些放开对任何人都好。
可为什么?
为什么放不开……
那段关乎风花雪月的旧事,有什么可值得回想?
不过一个在生命中匆匆路过的下仆,有什么可值得留恋?
可是这段记忆,却像一个空洞虚无的敌人……如此强大,如此坚决,无时无刻不在与他的理智与安宁为敌。
强撑着,挣扎着,不去回味,不去细思。
是的,他是一个上位者,天生要站在别人上面的天之骄子。是的!他如今还没败下阵来。
可是……已经渐渐力不从心。
从来没有哪个敌人像记忆这样让他感到恐惧。
那深不见底的渊罅,就像毒蛇吐着鲜艳的红信。倦怠的心绪,就像陈年的酒浆……越经过久远的年代,越焕发出诱人坠入的致命之香。
已经渐渐没有力气挣扎,已经有些犹豫踟蹰。
想要坠入记忆的深渊,再不殚精竭虑地逃避;却怕一旦承认此役的失败,就会是永远无法摆脱的悔;怕会痛得疯狂,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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