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沉默不语,周围人等自然不敢发出声音,只把视线紧紧停留在他的脸上,试图从那波澜不惊的神情中看出些许端倪。
刘据垂首坐着,右手握紧了许多年前表兄赠与他的剑。他有些后悔,昔年表兄教他剑术的时候,从来不曾认真练习。
否则那日,丞相刘屈氂令执金吾封闭长安各门时,他是有机会强行出城并上甘泉面见皇帝的,后来的那些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只是,河水不能逆流,时光也不能回溯,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不可能再重来。
见太子迟迟没有决断,侍卫长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道:“太子殿下,我们已经泄了踪迹,必须尽快离开!”
刘据抬首,淡然看他一眼,轻轻摇头:“离开此地,我们能去何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叛上作乱、背逆君父,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太子殿下!”侍卫长跪伏在地,无言以对。他有想过,劝太子去西域,或是更远的地方,可是大汉的皇太子,岂能苟且偷生至此,那与身死又有何异,所以他不敢开口。
刘据没有再看侍卫长,而是把目光投向并排跪在他面前却是一言不发的两个儿子,轻声问道:“你们可想离开?”
年幼的刘曜立即回道:“孩儿不走,孩儿愿跟随父亲。”年长的刘进却是稍有犹豫。
“兄长?”刘曜轻轻唤他,清澈的墨瞳里闪烁着疑惑的目光。
刘曜年方十五,是难产去世的太子妃为刘据留下的唯一骨血。刘进则是史良娣所出,因太子妃早逝,兄弟二人皆是史良娣抚养长大,素来倒也亲睦。
须臾,刘进抬起头,泣声道:“孩儿也愿追随父亲,只是……”他难以成句,只得默默转头,看着襁褓中出生不及百日的儿子。
他并不畏死,更不想背弃父亲,只是他的儿子如此年幼,甚至来不及取名,他如何忍心将他带走……
可留下这个孩子,让他六亲皆无且背负着无法救赎的罪名苟活于世,他同样于心不忍……
刘进思来想去,终是无法下定决心,只能交给刘据决定。
刘据思忖片刻,接过包裹着婴儿的襁褓。连日的奔波逃亡,让生来就娇生惯养的小婴儿极不适应,他微弱地抽泣着,哭声微不可闻。
不多时,他把婴儿递到侍卫长手里,待他小心地抱稳孩子,又从袖中取出一枚从不离身的玉璜,塞进襁褓里。
刘据的眼神有些不舍,语气却是冷静而坚定的:“你带皇曾孙回长安,将他连同这枚玉璜交给霍光。”
侍卫长不想听命,却在太子坚持的目光下无可奈何:“卑职定然不辱使命!”他咬咬牙,领命离开。
目送侍卫长的背影离去,刘曜低声问道:“父亲,侄儿真的能活下去?”祖父尚且不肯原谅他们,又如何会放过一个血统更加遥远的曾孙。
刘据执剑而起,寒声道:“只要霍光还记得另外那枚玉璜在哪里,他定会拼死护住这个孩子的。”若是护不住,就是天意难违了。
刘曜不解其意,困惑地眨了眨眼,却没再追问下去。
静谧的深夜里,有隐约的马蹄声自远方传来。
刘据的手死死地握住剑,他是大汉的皇太子,他可以向自己的君王和父亲认错,乃至认输,但是其他人,那是绝对不行的。
无论结局如何,他绝不能先行放弃,表兄给他的剑,可不是让他自杀用的。
……
“不可能!不可能!据儿怎么可能自杀!”
“是他们!是他们杀了朕的儿子!”
建章宫中,痛失长子的皇帝状若癫狂,他如何不知道,太子的那番话与其说是说给霍光听的,不如说是说给他听的。
霍光跪于御前,不敢轻动,更不敢出声,只能战战兢兢地听着帝王悲愤的发泄。
良久,皇帝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他的神色平静到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有眼底,透出显而易见的衰老,那是任何外力都无法阻止的。
他留下一道口谕:“将皇曾孙交廷尉。”随即拂袖而去。
霍光颤抖着手,拿起从婴儿的襁褓里取出的玉璜,嘴唇微动,却是无法言语。
玉璜造型古朴,刻着精致的凤纹,玉身通透,几近透明,泛着极浅的紫色,摸上去细腻莹润,在玉璜最中央的部位,用大篆刻着四个小字,其萼相辉。
霍光当然记得另外那枚刻着“棠棣之花”的玉璜在哪里,它在茂陵,在他的兄长状如祁连山的墓冢里。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远也比不过他?”
霍光对兄长的尊崇是毋庸置疑的,而他心底的疑问,则是没有人可以回答的,因为知道答案的人,都已经不在世上了。
后元二年,二月,皇帝行幸五柞宫。
皇帝病重,霍光涕泣问道:“如有不讳,谁当嗣者?”
皇帝回道:“君未谕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乙丑,皇帝诏立幼子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岁。
丙寅,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桑弘羊为御史大夫,接受遗诏,共辅少主。
丁卯,皇帝崩于五柞宫,入殡未央宫前殿。
元平元年,夏,四月癸未,孝昭皇帝崩于未央宫,无嗣。
霍光与群臣商议,将孝武皇帝之孙昌邑王刘贺迎接到长安城。
六月,丙寅,刘贺接受皇帝玺绶,承袭帝位。
癸已,霍光与群臣奏皇太后昌邑王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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