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起,一行人抵达岐阳,因在城外与人交战,霍连云白衣上俱是血点,将一顶深绿披风裹在身上,径领着二人叩问岐阳知府。
霍连云顶着侯爷的身份,又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令牌,谎话说得有模有样,权且称自己为皇帝办事,要沿途查访贺锐亭之死。
李蒙在边上拎着包袱侍立,与赵洛懿充作霍连云的手下。待霍连云与知府话完,便在岐阳知府的衙内歇息。一径通过悬挂明灯的走廊,路上谁都不曾说话,府上两名家丁为他们引路。
黑夜之中,偌大的知府衙门,黑影幢幢,李蒙看得眼睛不眨。
那年在中安的府邸里,也是这样长长的走廊,前堂可与官员会议,后衙与亲眷居住。只是那些记忆已如同被风吹得打转的灯笼,只余下一星灯光,留待静夜之中,偶或念及。
知府衙门地方甚大,三人同住一间别院,不必同房,各住一间。
因在城外杀了一场,霍连云与赵洛懿都把衣服换下,李蒙要给赵洛懿洗衣服,见霍连云的衣服放在另一只大木盆中,看了一眼蹲在旁花台上抽烟的赵洛懿。
“二师叔的我不洗。”李蒙发出短促的声音。
赵洛懿看去时,只看见个黑乎乎的脑袋顶,李蒙正弯腰打水,袍襟洇出暗色水渍。
这时节水冷得刺骨,李蒙两手搓得发红,让廊下灯照着,像十根小红萝卜。
“搁着,明日叫他自己洗。”赵洛懿随口道,心里许多念头涌上。
徒弟也未必就是拖累,李蒙为人小心,时时透露出不想麻烦别人的谨慎。当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少爷之后,虽还是有些少爷习性,却难掩讨好与谨慎,要给赵洛懿洗衣服,便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那日赵洛懿一身血泥归来,脱下又冷又臭的一身袍子,堆在盆里,本预备着次日再洗。第二天起身却发现衣袍已晒着了,李蒙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来,赵洛懿便在窗口窥看少年的背影。挺拔、从容,将来李蒙还会长个,初露的曙光映照出李蒙充满希望的侧脸。那时赵洛懿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场子,十方楼内,甚少能见李蒙这样天真的人,同样行走在太阳底下,杀惯了人的杀手们总是低着头,尽量不引起旁人注意,对杀手而言,暴露身份,就等于在身上贴了索命符。
自此,李蒙便十分自觉。不过赵洛懿一年到头任务在身,把人丢在十方楼不闻不问,大半年前才写信给楼里掌事,让人把李蒙送去灵州。
给李蒙的任务是,踩熟灵州十三个码头、十二间门户人家、三十余所酒馆,灵州早有十方楼的分舵,却不为真的让李蒙完成任务,只不过赵洛懿收到楼里甘老头的来信,说他徒弟快闷出鸟来了。
因李蒙生得白嫩讨喜,楼里众人都爱逗他,这个甘老头年轻时叱咤风云,老了却只在楼里做个看茶看门的杂役。
再见李蒙,他已比自己离开时高出足一个头,那日灵州东市码头有禁军按图索骥,赵洛懿早接梼杌来信,说李蒙寻思着报仇,在灵州的大半年,吩咐的任务早已完成,闲时便在夜里去距离灵州不过十里的中安皇宫踩点。
恰逢霍连云为救自己受伤,说不得要回霍连云的地盘上去休养几日,在船上时赵洛懿便想过见到徒儿徒儿会怎样,自己会怎样,不过他想的像疏风与梼杌每次相见那副师徒相对垂泪、或是像饕餮见他家那根木头徒弟时的师慈徒孝都没出现,李蒙怕他。
“等明日,上街给你做身新袍子。”赵洛懿不经意说。
李蒙侧头看他,“嗳”了一声,又低头给赵洛懿洗衣服。
“说不得就在岐阳过年,你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可以告诉我。”
李蒙不禁神色恍惚,眼圈发红。
李陵在时,每逢过年,府里必做新衣,他二姨娘会提前半月为他量体,年年都说,蒙儿又长高了,你娘看见必大感欣慰。
三姨娘则有一双巧手,倒是不先给哥哥们做,反而疼惜他这个自小失母的孤儿。李蒙自知娘不在,这一世的路要比兄长们难走一些,却也享了不少幺儿的好处,他是李家嫡子,姨娘们从不怠慢,难得的是,兄长们一个比他大十岁,一个长八岁,都已娶了嫂子。李蒙自小读书,隐约知道父亲的意思是要他入朝为官,年纪小小,大有可为,恰是fēng_liú意气的少年人。
一想之下,这两年偷生过着贩夫走卒的日子,不说入朝为官,便是做一门正经营生,怕也艰难。
没听李蒙答话,赵洛懿也不多问,他的话少,李蒙也习惯。有时候不问恰是好的,若是赵洛懿此刻多关切他几句,恐怕他就要哭了。
李蒙倒了脏水,重新打水来清洗衣袍,洗完晒好,才在衣袍上擦手,走至赵洛懿跟前。
赵洛懿坐的花台极高,居高临下瞥他一眼。
“冷不冷?”
李蒙打着哆嗦,摇头,“不冷。”
“你没见过岐阳的集市,让你想个要什么,也难。明日上街转转,别看花了眼。年下楼里规矩,向来是兄弟们聚一场便罢。”赵洛懿想到什么,声音一顿,片刻后嘲道:“主要为大家碰个面,数一数缺了谁,为出缺的位置敬一杯。”
听见赵洛懿说话,李蒙又想起了大和尚。
“李蒙。”
李蒙茫然抬头,望见乌压压的干枯树枝在赵洛懿头顶蔓伸开。
“你叫我一声师父,其实尚未给我磕过头。当初中安城内一员大将许我三百两银将你带走,怕你哭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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