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终于忍不住问哥舒桓,他们之间究竟算是什么?少将军只是把玩着掌中马鞭,沉默良久后,定定看着他。
“我有个同期挚友,他的恋人是位纯阳宫的道长,陆大夫想必听说过。可是大夫知道他们俩这会儿是什么境况?一个客死,一个身残。”
“我生在将门,看惯了凯旋的勇士,也见过无数一去不回的烈士,那些被抛在身后的孤儿、寡母、痛不欲生的昔日爱侣,还有更多不愿独活相随相从的惨事。打小跟着叔伯兄长们去慰问烈属,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
“那时候我就决定了,终此一生我将不娶妻、不生子,我不想每次出征临行都牵肠挂肚,更不想有人为我伤心流泪甚至舍身犯险。”
“我是个随时都会死的人,陆大夫,我的身与心已都给了大唐,剩下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么多而已,如果陆大夫觉得不够……那还是回万花谷去吧。大夫这样芝兰玉树般的人物,不愁良配美眷,本该有幸福安泰的生活,何必想不开搭在我身上。”
说这些话时的哥舒桓一脸坦诚,浑然不觉自己正吐出何等残酷的言语,而仿佛那是天地间的真理。
陆鸣商就似被他的枪尖蛰了,脸色惨白,几乎不能站稳。“将军是说,如果在下只想偶尔和将军【哇】排遣寂寞,就可以留下照旧;若是……在下不自量力,对将军心存非分,便要撵在下回万花谷。”酣梦骤醒的寒冷让陆鸣商止不住的颤抖,只能用力握紧了拳,指尖掐进肉里也无知无觉。其实心里一直明白,根本都是奢望,只是没想到真正听他说出来,竟这样疼。
陆鸣商惨然仰起脸,解下他作为军医的通行令牌,恭恭敬敬放在哥舒桓面前。
“将军曾问我为什么,陆鸣商今日回答过了。”
他当天就收拾行囊回了万花谷,任闻讯赶来挽留的众将士苦苦哀求也没心软半步。而他心里真正盼着能来挽留的那个人,自始至终也没出现。
回到万花谷最初一阵子,陆鸣商可谓心如死灰,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不见客。走时收拾得匆忙,把哥舒桓那件旧战袍也一并带了回来,火红火红的刺眼,想扔了,却又始终舍不得。就算扔了又能怎样?自己已经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得沾染了那个人的气息,他明明记得每一次触摸每一点体温每一丝甜蜜与痛苦,扔掉一件旧衣就能当作一切从未存在吗?
与陆鸣商交好的师妹是个脾气暴烈的姑娘,见他这样性情大变整日沉默便认定是师兄在那帮天策那儿受了什么欺负,不依不饶的闹起来定要上天策府讨个说法。最后惊动了谷主和药王。孙药王命首徒裴元来处理这事,陆鸣商什么也不肯说,只请大师兄放着他别管。裴元观他气息面色,临走对他说:“人之一世,本就此一个‘情’字最难勘破。有情人未必不会无情,无□□未必不是有情。师弟又何必自苦于此。”
陆鸣商默然苦笑。
裴师兄看出端倪,道他为情关所累,然而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真正让他痛苦心伤的,并非哥舒桓拒绝了他,而是那个天策连正眼面对他的情意都不肯,就这样擅自替他做了决定,从没尊重过他想要爱他陪伴他与他同生死共进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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