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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半开着, 电风扇“呼呼”地吹,全是热风。外头传来“ain”的英文歌旋律,是《成长的烦恼》主题曲。她高中以前,每年暑假都要重播的神剧。后来倒是不放了。
她喊了一声“有人吗?”,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美美”,那只黏人的小东西也没出现。
隔壁《成长的烦恼》告一段落, 正播放着广告“汾煌可乐, 大家齐欢乐”。
周小曼脑子再不灵光, 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汾煌可乐, 都消失多少年了。
她深吸了一口。书看上去都非常破旧,有些地方还被撕破了,用透明胶带蹩脚地粘连起来了。一本厚厚的初二暑假作业, 里面一个字也没写。
房间里衣柜上镶着穿衣镜, 映出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鹅蛋脸上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带着婴儿肥。椭圆形的眼睛,尾部微微往上挑,本当是妩媚的, 却因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闪烁的茫然, 显出了孩子气的无措。就连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跟漆黑如墨的剑眉,也是稚气未脱。
少女美的生机勃勃, 如清晨含露的野蔷薇, 美好的近乎于咄咄逼人了。
这美的如此打眼, 赶紧躲藏起来掩盖住。美即是原罪。
她被这诡异而不合逻辑想法吓了一跳,旋即哑然失笑。她并不记得自己初中时究竟长什么样子。发胖之前的照片,她全都烧掉了。
只有烧掉过往,她才能解脱。
虽然大学接受催眠治疗以后,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解脱什么。
不知道可怜的美美怎么样了。这倒霉的小东西,希望它能安好。
周小曼扫视着这五六个平方大小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便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一个衣柜外加一张书桌,足以将其余空间填塞的满满当当。房间西晒,闷热难当。
她认出来了,这是周文忠从研究所拿到的第一套两居室,在机械厂小区。机械厂欠了研究所的钱还不上,便拿了三栋半职工宿舍楼抵债。
她住着的这间,是用小阳台改造成的书房。一开始连门都没有,只一道竹帘遮挡。后来还是在她的一再哭闹下,才安装了拉伸门。
搬家那天是她十岁生日,忙碌的大人们忘了这茬。她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求回去继续跟外公外婆住小洋楼。
五岁的周霏霏一脸不赞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爸爸给我们挣来的房子。爸爸是最棒的!”
周文忠的感动可想而知。他激动地表示,他以后肯定还会挣小洋楼给囡囡的。
果然一言九鼎。
周小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意识扫到了丢在地上的白色短袖校服背后,印着“机厂职工子弟中学”的字样,她心头无端生出一阵恐慌。她没有弯腰捡起校服,反而下意识地将它踢进了角落。
她不喜欢自己的初中母校,或者说,她厌恶这学校。
小学毕业后,她明明可以去上省实验的初中。但因为研究所规定,一个职工子弟入学名额是六年轮一回,周文忠怕耽误了周霏霏升学,愣是让她按照学区进了厂子弟中学。结果后来周霏霏小升初去了外国语学校。她读大学那年,刚读完初一的周霏霏又转学去了海城上国际中学。
看,你心心念念的宝物,人家根本不屑一顾。
她那位父亲挖空心思的蹩脚讨好,是多么可笑。
被无辜牺牲的她,又多么可悲。
周小曼记不太清了,初中三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只知道,单凭一件校服就能够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初中,她不愿意再面对。
怎样才能换一所学校?她不想这辈子也活在残缺的记忆里。
周小曼走出了房间,她需要一瓶可乐来给自己安慰。重生后发现的这一切都让她隐隐焦灼,可乐能够告诉她,她是安全的。
她在客厅的冰箱里找到了一瓶汾煌可乐,迫不及待地拧开了盖子。
门响了,周文忠拎着袋子进来。
他看着蓬头垢面的周小曼,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再看到她手上的可乐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这个大女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从上个月起就天天把可乐当白水喝,人都圆了一圈。
不过胖了也好,省的整天穿着小裤衩叉着腿练体操,像什么样子。那就不是正经人该干的事。学生就该把全副心思用在学习上。
周小曼沉默着,低声喊“爸爸”。记忆中,这位父亲面对她时,似乎从来就没有眉眼舒展的时候。他的慈父柔情,悉数给了周霏霏。
她也是个孱头,再厌恶这个人,也得觍颜讨好。弱者大抵如此,人在屋檐下,唯有低头。
小时候,她不明所以,真以为自己是姜教授夫妻嘴里的小公主,硬生生被惯坏了。殊不知在周文忠眼里,她这样的赝品就该垂眉敛目,有低人一等的自觉。乡下的小村妞,还真把自己当城里的娇小姐了。果然不知进退,浅薄无耻。
大人欺骗了孩子,却又要求孩子无师自通,有身为二等公民的自觉。究竟谁比谁,更无耻一些。
周小曼心底冷笑,主动接过了父亲手中的袋子,憋了半天,才做出笑脸:“爸爸,你辛苦了。”
周文忠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沉着脸:“成绩单呢?”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去房间里翻出成绩报告册,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父亲面前。
初中时,自己成绩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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