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晟觐见后的第二天,忽然接到东海王的邀请,他心想东海王必有要事,遂立即前往王府。
到了东海王家中,甫一入客厅落座,东海王便称赞道:“季昀昨日在朝堂上的举止非常合体,元迈用你做使者真是极佳之选。”
赵士晟心中略有得意,面上仍谦虚道:“殿下过奖了,其实士晟心里非常慌乱,要不是殿下及时解围,恐怕就有辱使命了。”
“你应该感谢孙秀,他虽然是个奸佞之徒,但办起事来却是不含糊。”眼下没有外人,东海王也口无禁忌,他轻轻地弹了一弹衣衫,去除尘秽。
赵士晟也深为赞同道:“确实如此,不过终究是不可信赖之人,他这样的人当权,恐怕不利于国家。”
“那是自然,如果关东诸王兴兵,鹿死谁手还是个悬念。”
说到这里,赵士晟不禁对东海王的处境有些疑虑,“以殿下的判断,双方实力难较高下。士晟斗胆一问,若是关东诸王获胜,以殿下为逆党,殿下当如何自处呢?”
东海王微笑,似乎是有些不屑地说道:“季昀你尚还年轻,自然不知在风暴中腾挪辗转的技巧。早在改元之前,孤已官至三公,名威显于朝野。今后不论谁当政,都需要倚重孤这般的宗室重臣,何况孤并非改元易帝的参与者,不可能被关东诸王视为敌人。”
赵士晟若有所悟,忙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是士晟愚昧了。”转念间他又想起孙秀的事,遂告诉东海王道:“孙秀要我随他儿子前去跟东军作战,我已应允,不知到时该如何应付?”
东海王皱眉思索了片刻,说道:“想必他认为季昀你也非出自高门,想笼络你为羽翼,你且与他委蛇一番。”
东海王虽然不置可否,但赵士晟却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这是要他顺从孙秀的意思,心想事已至此,身不由己了,遂也不再提,改口问道:“还没问殿下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呢,不只是要与我闲聊吧?”
东海王正色道:“当然不是,孤寻你来,是因为有个人想见见你。”
“哦?”赵士晟大为惊异,这时一人从内室走了出来,坐到了他的对面。
此人年约四十,容貌清瘦白皙,仪容端正严肃,身穿白色的麻衣,头戴黑色的方巾,衣服上面有些怪异的符号,手上还拿着一把白玉柄的麈尾。
东海王介绍道:“这位是王衍王夷甫,前任尚书令公,想见你的人就是他。”
赵士晟心知此人地位显要,赶紧躬行大礼道:“原来是王令公,太原赵士晟拜见令公阁下。”
王衍眯眼看着他,挥挥麈尾道:“何所来?何所见?”
赵士晟乍听之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听闻王衍出身琅琊王氏,是个极好谈玄论道的人,有“信口雌黄”的名声。所以这句话绝非一般的问话,似乎是要试试他的玄学功底。
“果然是个清谈家,可我哪里懂什么狗屁玄论啊。”赵士晟在心里说道,“要是我那个姊夫王朝,也许倒可以跟你扯几句。”但他不想被这等人物看低,细思片刻,便回道:“水中来,水中见。”赵士晟来自北方,而“水”正代表北方的属性,亦是自白心境如水,以此来凸显风格。
王衍闭上眼睛,又问道:“何以去?何以言?”
赵士晟心忖姊夫王朝谈吐中惯好“风”“气”之类的字眼,便答道:“随风去,随风言。”
王衍眼中闪过一道光,心想:“风即巽,主东南方位,而邺城就在太原的东南方向,此人该是心向着cd的一派。随风言,可能是说要去邺城,如此意味却是深远,玄哉妙哉。”又问道:“天地无仁,圣人无情,庶民无智,君子何以自处?”
这个问题难住了赵士晟,他并没有精心地研究过《易经》和《老子》,只是知晓书中的大概内容罢了。但他想既然佛经上的一些言论可以使杜乂认同,那应付王衍也该有点用处,便略一迟顿道:“仁义礼智,本自名教,圣人唱名教以节欲,而人欲本就来自尘土。君子之心,犹如美玉,一旦美玉蒙上尘埃,那么光泽就会被遮蔽,君子处世,当远避尘土,然而世上的尘埃无尽无穷,不可除尽,人欲不可绝,惟有时时地掸去尘埃,才可以保持心灵纯净。”
王衍怒色道:“胡说八道,君子当贵无,无为本,有为末,美玉有形,心亦有形,然意无形。意生于心,而行表于外,岂可以美玉形容心意?况且人欲者,亦意念也,意念所至,宇宙皆在其中,万象无形,融为一体,何以分离出人欲和自然?既无法分离,又何以分辨光尘,所谓‘掸去’之说,大谬矣!惟有归于本心,顺人之天性,方可明道!”
赵士晟被他这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心忖自己果然无法与这些装清高的名士交流。但东海王就坐在旁边,如果出言不慎,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唯有绞尽脑汁,跟他周旋到底。
他想了片刻,中气十足道:“太阳之所以为太阳,盖其赐万物以光辉,古往今来,世人无一日不见太阳,然却从无人可以触碰之。即所谓大道长存,永无尽头,君子可顺道而行,不须达到圣人之境界。”
“有意思,哈哈。”王衍突然大笑,“真没想到庶族中也有这样谈吐犀利的人物,初听杜乂说起时我还不信,如今眼见为实,却是无疑了。”
此时赵士晟才终于歇了一口气,一直在边上旁观的东海王也笑道:“哎呀,孤看你们二位可真是神机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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