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鬼花无依见我到来,并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停止抚琴,仿佛我们一直相识似的,她只是朝我嫣然一笑,她的笑容也极浅极浅,似一朵薄薄的杏花。琴韵悠悠,如同流水。流水萦绕,阁楼前的花木都在摇曳,颤动。
这时,那个白衣倩女站了起来,在空旷的阁楼上翩翩起舞。她的衣袂飞扬,一头长发飘逸,又黑又亮。舞蹈中的倩女,不是人,也不是鬼,俨然是一个精灵。那是世界上最美的舞蹈,在尘世间也只有杨丽萍一人,在鬼魅世界则不知道了。
舞罢,倩女又让我喝酒,她拿起座上一个玉酒壶,给我斟满酒,也给她自己斟满酒,未待我执杯,她已经顾自饮了起来。她自斟自饮,大有不醉之海量,那张白脸泛起淡淡的粉红,身子娇弱无力。我也不由自主地喝起美酒来,平时爱喝易醉的我,这次破天荒地千杯不醉,但贪杯终究要醉的,我终于烂醉如泥,不省人事。迷迷糊糊中,她朝我走来,粉面含春,眼波中春心荡漾……
这时,令人不可思议的怪事发生了,我怀中那个令人窒息的美丽女鬼发出了一声惨叫,霎时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那张曾经靓丽的脸,曾经如花一般的妩媚,一下子发白,枯干,扭曲而变形,终于成为一个骷髅,只有两只黑不溜秋的眼洞,深深的,幽幽的,流出两行鲜红的血来。
我大醉了。我醒来时,在一个绿竹幽篁、野藤缠绕的古亭。那个院落自然无迹可寻了,那个美丽的女鬼也不见了踪影。令我惊恐万状的是李倩居然也不见了,我多么想看到她的身影,哪怕她朝我杏眼含嗔,我又多么想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她在蒿草丛中忧伤而美丽地饮泣!可我既看不到她的身影,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我是真正的怕了,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挡不住美色的诱惑,别说挡不住美女的诱惑,居然也挡不住倩鬼的诱惑!
此后,我在红尘世界里再也见不到李倩了,这成了我一生的遗憾!对她的离去,我作过各种各样的猜测,比如李倩因郁郁郁寡欢而生了一种怪病,没多久便上了天堂,再比如她黯然离去,一个人浪迹天涯,相忘于江湖,还有她带着一颗破碎的心,落入庵堂,削发为泥,从此黄卷青灯,了此残生。从此,没有人能够抚慰我孤寂的灵魂,我画画与文字创作的灵感也就枯竭了。我在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变得老态龙钟了,不管是生命,还是心灵。
直到千年之后,我们因情缘未了,六道轮回,才续前缘。我毕竟负了她,这成了我一生的罪孽!人有人的世界,鬼有鬼的幽境,阳界毕竟不同于阴间,人鬼殊途,有着永远不可逾越的鸿沟!我挡不住鬼色的诱惑,将灵魂抵押给了鬼魅,落得这种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可怕的倒是李倩,她所受的伤害一定比我要深,而她又何罪之有!
我失去了李倩作伴,就像是丢了灵魂,突然很想找个清静一点的地方走走,便一个人在松林里漫无边际地游荡,也成了孤魂野鬼一般。还好,我的背后没有恶鬼追来,耳边听到的只有阵阵松涛,我的心终算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可是,我终究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宁,因为我的眼前始终晃荡着李倩那美丽的影子,不召而来,挥之不去,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那秀美的面容上,如水的面容中,一定有着难言的忧伤。
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与我朝夕相处、结伴同行的李倩,居然也不是人,她倒不是什么倩女幽魂,不是什么桃色女鬼,而是山寨里美丽的精灵。或者说,她就是山寨的形象代言人,是山寨美丽的化身。
数年后,我潜心习佛,渐悟顿悟,成了云游世界的僧人。老衲法号了空,了亦是空,不了亦空。从此,老衲忘记了前尘往事,也忘记了往生,身在红尘,心在菩提,飘渺一沙鸥,逍遥天地间。
山寨是一个充满神话传奇的梦幻之地,秘境之地。所谓的山寨,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昙花一现的幻境,如同痴人说了一个曾经做过的梦,梦中的人与事,景与物,镜中花,水中月而己。你记得也罢,最好你忘掉,在这交汇时互放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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