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五金店是位于宁波路和北京路一带众多五金店的一间,离均臣他们的住处仅几步之遥,门面不大,临着宁波路。店中除了均臣以外,还有比他早来两年的师兄裕元,和比他早来几个月的锦华,除他们三个学徒外,就是职员赵先生,还有两位经理葛先生和陆先生。这段时间,陆先生回乡下办事,不在沪,店里主要是由葛先生坐镇。
大约十个月前,记得是去年处暑的那一天,也就是均臣来到新华五金公司的第一天。那天相当的晴朗,上午十时,由在毛全泰木器公司工作的姨夫陪着来到店中,并带上蜡烛红毡等物,来拜先生。但均臣素无长跪过,所以那“八拜”
之礼,实在使他吃不消。进了店,先生等亦无问一声来历,在吃午饭的时候,一切手续不知道,由师兄们随时指教。吃饭时尚要替先生们一碗碗地盛,之后碗等都要由均臣洗了,还有像拖地板、抹桌、倒痰盂、搓手巾等无数活计,此外,自己洗身、洗衣等,所以第一夜在一切“必作”完毕之后,均臣上“床”睡时已经十二时了。而裕元和锦华二师兄却随时地压迫、恐吓,使均臣呼不出气来。那时并不知底细,若知的话,只要花洋五分,买“吃”的东西,“请请客”就够了。也曾经是殷实之家出来的均臣,从来没受过这许多的苦,所以害了场病,是一种疟疾。那时也得不到店中人们的一些同情心,其苦不堪回味。吃过了“先生”数不清的白眼和辱骂,“师兄”的威武和残酷,到现在总算慢慢地减下去,甚至也能得到些微的信用了。
师兄裕元比均臣大几岁,廿岁出头,早均臣两年入店,个头不高,面白脸阔,虽只比均臣早来沪两年,却周身上下、举止思维已是地道上海人了,也有了些小小的“派头”和“噱头”,而且颇为固执,脾气也是阴晴不定。虽然相处也已大半年了,但仍然时常以师兄自居。就好像今晨,也许是怪罪均臣昨晚的冰结涟,裕元一脸的不高兴。在店里吃早饭时,裕元竟与大家都不说话,明显是针对均臣,均臣想:“大概嫌我‘服侍’他不周到吧,实在是我太不守职了,本想与人为善,无奈倒去得罪了这小千岁爷呢!”虽然平时他与裕元关系处得还好,比如,裕元晚上常以香烟作儿戏而吸,均臣因其是知己之友,故直述利害,裕元也能欣然允诺,并发誓如有同样事件发生当罚洋一元。但裕元是个记仇的人,记得一次均臣不知哪里得罪了他,在裕元帮均臣理发时,他有意寻开心地将均臣后颈之发用剃须刀剃去一寸许,均臣初顺依之,后对镜一照只见一块黑一块白,煞是难看,只好从街上叫了一个理发童子,虽经修理,但痕迹终未没。不过,裕元毕竟是师兄,使些脾气也无可厚非,但随之时间发展,与均臣的矛盾就愈发激烈起来。
葛先生一早就到店了,锦华昨晚没回家,睡在店里,一个早上都伏睡在桌,熟睡不醒,说是前星期忽患寒热至今尚未愈反而加剧。这两天他一直默默不言,行动上也驯服许多。葛先生问昨晚为何没回家睡,原来他家里昨天来了位从宁波乡下逃亡出来的乡居邻人,葛先生又问锦华今晚有没有住处,答曰没有,葛先生立刻叫人设法安排,并让他多休息几日。葛先生就是这样的人,有些小孩的稚气,忽然和蔼可亲,忽又凶势怕人。在他乐的时候,做生意样样很兴奋,但在颓气的时候一切怒愤都出在别人身上,令人可笑。葛先生大约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的样子,马脸带灰土色,长隆鼻,三角眼,眼光尖锐刺人。
赵先生也是一早就到了。赵先生是个表面很熟络的人,廿几岁,很成熟,见了生人又热情又关怀。均臣刚入店时,他和蔼可亲,一派江湖义气,毫无架子,使均臣倍感亲切,便也随着葛先生陆先生一起叫他为“老赵”,结果遭到葛先生私下里好一顿数落,于是从此改口叫“赵先生”。但渐渐地发现,赵先生不过也是个金钱的奴隶。比如前次与日本人的青木洋行一票卜申[1]的生意,是由赵先生采办的,店中给他洋180元当作犒赏,所以这些天他特别地兴奋。早上赵先生一进来就指高气昂,谈笑风生,没坐下来多久就马上端正衣服准备出马再做多几单生意,兴冲冲的一付准备发大财的模样。
葛先生刚坐下就安排均臣送白布二疋至新关给黄埔马达公司的人。均臣先往附近的万大行,提了两打广竹扫,准备顺带到新关后,再送到百老汇路的aor
house。出了万大行,准备乘车去新关,但法租界的车子很少,路过不少空车,均臣见着就喊停,但没有一辆停下来。后经询问才知,原来这些车子因为没有公共租界执照所以不能通行,而公共租界的车牌子是白色的,法租界的车牌是蓝色的,刚才没停的车子都是蓝车牌的。终于见到一辆白色车牌的有轨电车,这是一辆由静安寺发出终点到外滩的车子,好在今天车不挤,不然均臣扛着背着这么多东西,如果挤车还真不容易呢。均臣上车后买了一角洋的票,售票员边卖票边高喊着:“各位先生,小心扒手”,均臣下意识地摸了摸装钱的口袋,见到均臣摸口袋,售票员就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乡下里人,当心!”,均臣看看其他乘客,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也没一个捂口袋的,再看售票员肩背的皮袋子袋口也是大敞着,很是纳闷,怎么他们都不怕扒手,可为何售票员要大声提醒大家,而且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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