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锦华病愈忽来,他那尖黄的面孔更加的瘦了,而且血色一些也没有,声音减轻许多,耳朵不甚敏捷。外面雨或大或小洒洒不停,这些天都是如此,闻沪各低洼之处,皆泽国为灾。整个上午大家没什么事做,均臣又明知故犯地在偷偷看着报,好在葛先生不在,是赵先生在店里当班。赵先生见状,竟发出“金玉良言”来:“空的时候‘大大’学学,否则一等生意学出,仍旧连字都写不来”。均臣像受宠若惊般,正中下怀,因为以后只要葛先生不在,又没有什么事的时候,就可以学习学习了。比较葛先生,他对赵先生的印象更好了些。中午,赵先生遣均臣和锦华去德兴行问英国货“华而华次牌”湾头的价,顺往德安里九弄179号本店的包饭作,向他们主人关交一声,要求小菜稍微好一些,因为最近包饭送来的小菜越来越差。回来路上又替赵先生买来了一枝荷花树,翠叶玉花芬芳动人令人可爱,只要八角钱。下午吃了饭,均臣一个人就到陈荣昌五金店,取了一只铝桶和一把茶壶,准备送到葛先生家里去。路道不熟识,从敏天尼荫路一直跑,一到底原来这里叫做南阳桥,有铁丝网拦着。到了目的地,一跨进门,见一妇人裤管子卷得很高,像葛师母,恐怕喊错,均臣只对她答答头,可那妇人一点也不响,睬也不睬,似乎派头很大。从葛家出来后,又往劳勃主路胶州路中国实业公司内的大丰工业栈,取松节油十斤,结果又走错了路,一时记不起来,路套了又套。终于掏出了已脱钉的旧日记,始寻着,原来其地址在新闸路卡德路江南所联合中学内。
脚痛加上白天出去淋了些雨,均臣竟患了伤风,回到住处,又与裕元发生了进店以来最大的冲突。起因极小,又很冤枉,做霉天真是倒霉,大家的脾气好像都很差,晚上均臣悲愤地在日记上记录了整个过程:
心痛剧矣!世上之人其心莫测也。今晚八时,裕君忽问余:“友益社费,洋一元半是否?盖社费我本与其商定共各负其半(全数三元),准与下月还他,但被今言中有刺,愤怒之至。由讽讥而至破面,彼竟开口骂人,后大家含怒缄默之。事有其巧,彼忽失了放于被上之长衫又遍寻不着,被问于余,因余怒未释,所以置之于不理,继而又问二次,余胸有成竹,回曰“余非穷之如此地步,会窃人之衣”话极其厉害,彼闻之,犹如受伤之狼,哭笑不得,将桌子凳子乱敲,由怒而破口大骂,彼系认为衣为我藏之而难人。口口声声指鼻而骂,我扪耳温书于不闻,彼益怒之,余笑而已。余想取钢笔作日记,彼如虎直扑将笔丢于地,曰:此我物,不许取之。余曰:“善“,彼弹目曰:“人衣失去,汝知之乎?”余曰:“汝物与余何干?”彼怒甚掷火柴盒于余面前,余也暴跳如雷直趋之,与其大争。彼一面口骂,一面又举拳击之,余此时犹如火之燃心,也遂击之,其时楼上小毛也在,隔于二人之间,余以湿衣丢彼面上,此后互斥不止,余大哭不已,人闻之,或谓余弱,然实乃余之迫而怒吼也。我大骂彼为“十九世纪之野匹夫”或“反复无常之小人”彼无理已极,其横暴之心尽裸露矣。彼尚很有理由地说:我既打你,你不该还手的,你就是大错呀!后来人很多了,恒元著名的“多言博士”,楼上的“张小毛女士”及其母“张师母”此外还有娘姨,大姐。。。我怒吼永久不息。那时四肢麻木了,头涨了,心如被狼咬去了半个。赵先生也来了,很老辣地,淡淡问了一声“为什么”,我的“师兄”开始滔滔地诉苦了,赵先生到底本领高,他叫他去寻寻看,那旁边的诸位也附和地赞成。寻起来倒便当之至,不到一分钟拖出了黑色东西,据说这就是失而复得的珍贵长衫哪。他似乎有些儿“悔”,光向大家大喊“我笨”又向我“恭谦地”“屈身请谅”那时,我真难受极了,我大働了。不多时他买了四杯冰结涟算“消气”我无志地,将冷冷的甜雪送进了肚…他对于还有几个来劝悼“女士”未请过客,所以又买了不少的雪、冰…那时我一个人坐在室内,越想越气了,这是永远的伤痕。
[1]老虎車是一種當時上海常用的人力手拉貨車,車雖矮小但很堅固,車架以鐵鑄成,四面無擋板,而車尾有向上翹的鐵皮後欄,有了這鐵皮後欄拉車時可防車上貸物滑落到地上。在兩個車輪上方也釘有鐵擋板.這樣可防止貨物裝車後行走時,因車輪轉動而將物品磨破。正因為此車結實、牢固、堅硬、靈活,故上海人將此車稱為老虎車。
[2]車力即工錢。
[3]阿墨林:當時暢銷的一種癬疥藥水。俗語用作冤大頭、傻瓜的意思。
[4]1886年5月1日美國芝加哥等地工人大罷工,提出實行每天工作八小時、教育八小時、休息八小時的制度、俗稱“三八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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