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冉大牛被押送到远离场部二十几里的四队所在地黑瞎子沟。黑瞎子沟是莓饶沟里的一个小山沟,也就十几里路的深度,它短而窄的山谷融进了莓饶沟宽阔的沟堂里,如果用物体来比喻黑瞎子沟和莓饶沟的关联,最恰当的应是尾羽毛片,莓饶沟一侧的山岭是尾羽毛片上的羽轴,而黑瞎子沟则是羽轴上无数个羽丝中的一个。登上黑瞎子沟尽头不太高的山脊,向东北望去,便能看到一望无垠的呼伦贝尔草原。这千古荒凉偏僻的草原,却是远古北方民族鲜卑和室韦的发祥地,他们从这儿向华夏腹地进发,在黄河之滨演绎出许许多多令人闻之会肝胆俱裂的历史故事。于狍子河地的居民来说,黑瞎子沟是距离泡子河镇最远的居民点。从这儿再往莓饶沟深处去,是牧人的活动范围,牧人活动范围最远也就三四十里路,那是牛羊早出晚归一天往返的路程;再往远去,是猎人的活动范围,一般来讲,猎人的活动范围也不会超过一里,他们被冬季的严寒和运送猎物这两个条件限制了,再健壮的马,一天也至多在雪地里行走一里地。少有人知道莓饶沟里面是什么样,在人们的印象里,那是荒无人烟的地方。但是,却有一条砂石公路通向莓饶沟的深处,既然是荒无人烟的地方,修公路做什么?没人为此多想。老一辈人都知道,这条砂石路,已经在这儿安静地躺了几十年,在雨水冲刷以及风化冰化的作用下,已是千疮孔,断断续续。
四队是狍子河农牧场唯一的牧业队。有二余头闻名遐迩的三河奶牛和余匹三河马,还有上千只绵羊。牧养这些畜牲的,有三十几个人,大都是单身男女,没人愿意嫁给这些满身膻气的人,而满身膻气的挤奶姑娘们也时刻想嫁出去,无奈她们整日接触的就是那么几个人,而这些人却不是她们想要嫁的,因此,青春的年华日日荒芜着,青春的梦想也日日做着。几个有眷属的,都是来牧业队前就已完婚的人,而他们的政治履历表上多少都有些令人咋舌的记载,什么北京流放来的右派,伪政权康德时期的汉奸,晚晴的遗老遗少,反动的国民党三青团骨干等等。
那日,二驴子和杨干事把冉大牛带到保卫科,并把此事向领导汇报。惹得场党委书记德尔大发雷霆,手指头几乎点到二驴子脑门,你这个二驴子真是一头驴,长着驴脑瓜,你把十二岁的孩子带来,判刑不够年龄,放了影响不良,如果有人再套上罕达罕、梅花鹿什么的,都说是孩子干的,岂不乱了套?二驴子起先被骂成一头呆驴,后来却迷觑了眼睛看着盛怒的书记,等到书记骂好了,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倒是想把冉老擀抓来,可那娘儿五个怎么活?他被判刑送进劳改队,场里的木匠活哪个做?可以这样说,冉老擀一旦进了劳改队,他们永远不会把他放回来,劳改队眼巴巴地就等着有木工手艺的人。这下子轮到德尔发呆了,万万没想到驴肚里也有花花肠子,他承认二驴子说得对,既是菩萨心肠,也是治场大略。虽说他德尔麾下有几号人,可会手艺的却不多,为找个会剃头的,后勤科长去了狍子河理发店无数趟,想请个师傅到农牧场落户,优惠条件给了一大堆,热脸蹭了无数次冷屁股,可人家就是不干。这也难怪那些剃头匠,镇子虽小,可电影院、货商店,澡堂子等便民设施一应俱全,哪个愿意来到农牧场这样还没完全开化的地方?害得全场职工理发都得跑十几里甚至几十里路,这情况一直延续到派二个人到其他农牧场学了半年理发才得以解决。
德尔紧绷的脸皮松弛下来,他和二驴子仔细谋划了一番,后报请盟农牧管理局保卫处同意,决定给冉大牛劳动教养二年的处罚,劳动教养不在刑法处置范围内,是治安处罚条例中最严重的处罚,不受年龄限制。那日,在盟农牧管理局里,二驴子请局保卫处派人去狍子河把冉大牛带走。保卫处的人笑道:你赵科长想当甩手老板?同意你们劳动教养的处罚,但如何管教你得自己消化了,不要麻烦我们了,未成年的孩子我们怎么弄,哪个愿意收?你看着办吧!上级给政策却不愿安置,气得二驴子在肚子里骂娘:这些狗日的,占着茅坑不拉屎,掌握权力却不办事。回来后,德尔又和二驴子商议了半天,决定将冉大牛交给牧业队,那里的活不重,挤牛奶不是累活,放牧也就是上马下马的事儿,牧业队的尹队长善良心细,他会对孩子负责。
尹队长长得一副女人面孔,心也像女人。他原来就认识冉大牛。冉老擀的木匠活做得好,农牧场十户人家都得到过他的好处,修个板凳、炕桌什么家什,也就是几支卷烟的酬谢。自然,他的儿子全场人都认识,人们看见冉家的孩子,脸儿也会笑眯眯的。
尹队长为安排冉大牛费了一番心思。这是个孩子,需要有人引领,不能交给那些毛头毛脑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必须找一个老成的人带他。牧业队有三个老成的人,老莫、老英和老谢。老莫是北京来的右派;老英曾当过康德皇帝的侍卫;老谢是国民党县党部的头目。老英在尹队长的印象里,阴阴的,一副太监相,孩子跟了他,别学成男不男女不女的;老谢太老了,走路都佝偻腰,让他带冉大牛,简直就是送一个当差的给他,说不定他会让他干端屎端尿的活儿。最后,尹队长把冉大牛分给了老莫。
老莫今年二十八岁,大学生,原来在中央一家挺吃香的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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