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听得热闹,却四肢难动。此后数日,厌都卧于榻上养伤,蔡氏也日日前来玉蟾殿看视。随着厌身上疾病慢慢退去,背上伤口渐渐痊愈,玉蟾殿的来客也越来越少了。终于,紫阳宫督旨内官来到了玉蟾殿。
想来那日厌长春门闯宫,对皇帝还是颇有触动的。圣意难测,只见次日,即下旨命皇孙黯前往同泰寺修行。因厌伤患未愈,这才直拖延到十一月末,冬令过后才行。
到了这日,天还未亮,厌就已起身。只一身布衣,头戴竹簪。随带一个布包,包了几卷常看的书,命内侍拿着。准备停当后,披上薄裘罩衣,乘内车前往清云殿。厌在内堂向母亲敬妃蔡氏辞行过后,方去外殿汇定伯侯萧子彧。定伯侯萧子彧,佛号圆明居士,此次奉圣命送皇孙厌前往同泰寺出家。金华宫几位主事内官出门相送。此时,天刚蒙蒙擦亮。
萧子彧让厌随他乘坐已备好的布盖素车,见厌身后两位内侍有随车之意,只好说道:“皇孙此次是出家修行,一切简便,各位内官莫要跟随了。”
一位送行主官道:“是娘娘叮嘱,命奴等送皇孙到达同泰寺后,再折回报平安。”
萧子彧道:“还请内官通报敬妃娘娘,请撤回侍从。待本侯将皇孙平安送往同泰寺后,必返回来报。”堂内蔡氏听说后,也就罢了。
萧子彧见厌亲自拿起包裹,便阻道:“皇孙此次是出家修行,在家俗物俗事都该了断,这包裹也莫带了。”
厌反而更抓紧了些,辩解道:“只有几卷书而已。”
萧子彧道:“进了寺庙,佛家外的百家经典都是废纸了。就算我容你带行,到了寺院门前,也要弃掉。不如舍在家里,也不至唐突百家经。”厌听此话,只得交出。萧子彧这才请厌登车,随后也进入车内,命司车吏驾车前行。
车行缓慢,萧子彧用余光打量厌。见其两手放至膝上,庄重的端坐于车塌上。虽然素车四壁冷风侵袭,也未见他畏寒失态。此车粗糙,行来亦颠簸摇晃,他却纹丝不乱,腰直背挺。萧子彧心内生暗赞,他身为金枝玉叶的皇孙,又如此年幼,突然被令出家为沙弥,却不见不平色,许是真有佛缘。
萧子彧却不知厌此时心内却如乱麻。他胡乱想着,我出家为僧,就不再回宫,就不可能再为国家带来祸患了,那么命运就自然改变了。又想,同泰寺到底是个什么所在。那日见岳阳王兄时,王兄说那里是劳苦腌臜之地。可为何皇祖父却一再舍身入寺。皇祖父是天下最圣明、最智慧之人,他决不会错。他想要去的地方,定是个好的所在,所以才会送我去。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圣恩,定要做个好僧人。又想,母妃说,寺院是天下最洁净的地方,能洗去灵魂的污垢,洗去往世与今生的业障。也许只要我一心向佛,就可以洗去今生的厄运,也许还可以超度教养娘、督学内侍,还有古笙。又想,佛门会收留我吗,会不会嫌我愚钝?转念又想,难道我真的再也不能回宫了吗?我再也无缘看俗家书籍了吗?忽又想起那半卷的《穆天子传》,想起《穆天子传》,又想起古笙,又想起教养娘,又想起谶语,又惹起无边的疑问。厌就这样带着满腹的疑问与迷茫,和些许的恐惧,走向又一段前路。
晨曦已至,建康内城北官驰道上,行车渐多。这些车辆,有的是宝驹骄奴,翠饰锦围,浓香缭绕,那是进出台城的宗室、郡王、公侯们玉冠轻裘端坐其中。有的是长行车队,姓氏锦绣,群奴逶迤,坐中是既为高爵又为高官的门阀士大夫。还有的是,光辉耀眼,金珠丽饰,马壮奴盛,定是寒族重臣或新贵名士。另有,石青官制黄牛车轿,官衣小吏,坐中十有**是中书、门下或各王府的寒族庶官们。今日清晨,还有几辆长途远客的厚裘轻车,那是江北魏国使节带着皇室元氏和太尉高氏的派来的示好使节。
在这川流不息的车流中,一辆破旧的素车逆向而行,慢慢消失在台城熙攘的名利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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