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回房歇着吧,可别糟蹋了黄芪。”户绾顺着散落一地的黄芪抬起头,但见卫封瞌睡连连,簸箕置于双膝之上摇摇欲坠。
“啊?”卫封闻声猛然清醒,忙不迭扶正簸箕,小声嘟囔道:“师父不在耳边念叨,只觉岁月静好,直令人恹恹欲睡。”
户绾但笑不语,相比之下,卫封资质平平,往常少不得遭昌池道人喋喋不休的叨嗑。不似户绾一点即通,又好琢磨喜钻研,深得师父偏爱。
“绾儿......”卫封小心翼翼看了眼户绾,迟疑道:“今日采买费了不少银子,若非鬼函谷塌方,这钱能省下不少。眼下鬼函谷是去不得了,我们坐吃山空不成?”
“你想说什么?”户绾睨视他,眸光淡漠。今日回春堂掌柜随口提了一档买卖,承诺高于市价收购地龙,卫封当下眼睛一亮,此刻心里在盘算什么,她岂会不知。
鲦山物产丰饶,且不说地龙,识药之人往山里转一圈,名贵珍稀药材也能见上几株。再者,越是人迹罕至越是予取予求,时过境迁,如今的鲦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嗯……”被户绾冷冷盯着,卫封有些神色慌乱。鲦山是户绾不堪回首的前尘,是她无法释怀的仇恨,亦是她避而不谈的乡愁。这么多年过去了,卫封欲试探提及,临下又如鲠在喉,暗责自己唐突。显然他的师妹至今耿耿于怀,未能淡泊超脱。“我意思嘛......入谷前的吃穿用度当节省些了,否则可不就得坐吃山空了嘛。”
户绾轻轻扒拉着灶台上的药材,两相无言,气氛越发瑟缩,连带着呼吸也滞涩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她指间游走,听来竟锋利刺耳,扰人心绪。
翌日溪水退了些,天气也温和了,转为连绵细雨,雾茫茫一片笼罩着白沙镇,不视远景。
兀自纠结着鲦山地龙与问题药方,户绾一夜浅眠。起了早,睡眼惺忪穿过烟亭长长的回廊,心思千回百转,也没留意身旁仙风道骨的老者悄无声息陪她走了一路。
“绾儿再走可就淋雨了。”眼见户绾大有走出廊道的迹象,昌池道人才出声提醒。
“师......师父。”户绾回头,惊魂甫定。
“心不在焉的,是为何事烦扰?”
户绾眼睑低垂,疲惫之色显露无遗,须臾才言简意赅向昌池道人说起问题药方之事。
“龌蹉,竟有如此道德败坏的郎中,真是世风日下。”昌池道人愤慨不已,拂袖怒斥道:“这事为师不能坐视不管,绾儿,烟亭义诊施药势在必行,断不能任无良庸医罔顾人命。”
“师父莫动怒,气坏身子可不值当。”户绾搀着他安抚道:“怒则气上,思则气结,岿然不动,感而遂通。师父平素讲究调息养气固身,遇事却比绾儿还浮躁,敢情师父修为尚浅呐。”
“你啊,又教训起为师来了,大不敬大不敬。”昌池道人脸色尚森冷,声音却和悦了些,对户绾的宠溺溢于言表。
雨天赋闲,无事可做的卫封不知打哪借来一张弓暇以消磨时间。户绾见上头的流云浮雕惟妙惟肖,精致非常,不由忆起往昔,忆起故人。弓是好弓,在不通箭术的卫封手里,不过柴禾罢。
论弯弓羽箭,户绾有幸目睹过百里弥音的箭术,数箭齐发,百步穿杨,纵是策马驰骋时亦游刃有余,放眼天下无人能及。一张弓,一拧眉,直挺的身量风姿卓美,不卑不亢。
“这只月兔可是你的?”百里弥音提着兔耳,在户绾身前掂了掂,道:“一时失手射死了。”
她手里的野兔相当肥美,雪白的绒毛上血迹斑斑,早已死绝。户绾不曾豢养兔子,遑论月兔了,自知她在调侃自己。“失手?素闻祭司箭无虚发,此番看来许是谬传了。”
“自然,坊间传闻不可尽信。”她漫不经心道:“素闻户绾姑娘医术高明,不妨开几味苦药救治一下它。”
“祭司当我兽医无可厚非,倒是轻贬了自己。”户绾回敬道,毕竟百里弥音这条命正是拜她搭救。
百里弥音语噎,却也不气恼,直勾勾看着户绾,半晌酝酿不出言辞。户绾抬头对上她泼墨如烟的眼眸,亦一时晃了心神,没了余话。
岁月漫长,回忆不过故梦一场,而故梦百味陈杂,曾痛彻身骨的执念磨成淡若轻烟的惆怅,兴许终将不痛不痒。当年不曾想箭术了得的百里弥音大概真有失手的时候,户绾便是活生生的例证,在她的赤羽箭下侥幸保住了性命。
“师兄万莫玩物丧志,你术业不精,闲暇时多翻阅翻阅师父摘抄自青云观藏经阁的手札。”户绾清冷敦促道。
许多传世医学著作四下分布,被收藏在何处无从考究,手抄本都难得一求。昌池道人的手札对求学若渴的户绾而言,可谓至宝。
“怎么就玩物丧志了,我沉迷何物耽误正事了,师父的手札我可都看完了啊。”卫封闷闷控诉,七分不服三分委屈。
“看完了?那我问你,气有余,则制己所胜而侮所不胜,其不及,则如何?”
卫封嘴唇翕张,怔愣许久,竟接不上话。
“走马观花有何用,师兄切当谨记于心,烟亭往后义诊施药少不得师兄帮衬,稍有差池便攸关生灵,万莫掉以轻心。”户绾语重心长地说。
“烟亭看诊有你挑大梁,我则负责挖采草药,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怎就牵扯上玩物丧志的罪名了。”卫封怏怏道:“绾儿今日煞有介事授教师兄,着实令我费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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