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起饭,元茂区的区村干部们从方圆几十里地,先后来到了,有的坐车,有的骑马,有的走路。萧队长叫老孙头也参加这会。
会场在三甲一个中农的家里。人还没来齐的时候,萧队长到屯子里去转,跟人们闲唠,问他们的意见。他们有的说:还是要抠,还有财宝,有的却说:有也不多了,老这么下去是白搭工夫,倒不如去织炕席,整柴火,编粪筐,准备生产。开会的时候,人们谈唠着、争辩着。意见是各种各样的,大体不外这两类:有的主张抠下去,有的说应该停止。老孙头也舞舞爪爪地讲着,他的意见,也有些对的,但大部分不过是一些引人发笑的故事。
萧队长坐在炕桌边,用金星笔细心记录着一切人的有用的意见。临了,他放下钢笔来问大伙道:“我插一句嘴:咱们斗封建是为了啥呀?”
有的回答:“为了报仇解恨,”有的说是:“为了整垮地主。”萧队长又往下问道:“打垮地主是为了啥呢?”
有的回答:“为了铲除剥削,”有的说是:“为了分地,”也有的说:“为了睡暖炕,吃饱饭,过个捏贴日子1,逢年过节,能吃上饺子。”说得好些人笑了。萧队长笑道:“也说得对。咱们闹革命是为大家伙都过好日子。可是,怎样才能办到呢?”
1舒服日子。
南北炕都烧得烫人,屋子当间还生一盆火。屋里太热,老初站起来,用袖子揩揩眼眉,敞开破羊皮袄说道:“劈了房子地,有了牲口,有了犁杖耲耙1,咱们啥也不用愁了。”
1把翻了的地里的土块耙平碾碎的农具。
“你说得比喝水还容易,啥也不愁了!没有籽种怎么办?”说这话的是张景瑞。老孙头把话接过来说道:“还有车。打下粮食,摆在地里,没有车,看你搁啥往回拉?”
老初也反驳:“照你这么说:车也算上,碾盘也得算上呀。”
车老板子说:“车子第一当紧。”
老初说:“碾盘第一当紧。”
老孙头说:“没有车,你的牲口顶啥用?”
老初说:“没有碾盘,你的牲口有屁用!”
萧队长站起来,用拳头敲着桌子,叫大伙都不要吵嚷,然后说道:“没有碾盘,没有车子,都是不行的。生产工具一样不能缺。现在,生产工具和土地,都由不劳动的地主手里,转到了劳动人民的手里,这就是翻身。翻身以后,就要发动大生产。可是咱们这区,还缺牲口,要是拿抠出的金子、银子,去换回骡马,牲口就不会缺了。”
蹲在炕上噙着烟袋的郭全海插嘴道:“咱们元茂屯,再买进五六十头牲口,基本群众一户能摊上一头。”
萧队长接着说道:“有了牲口,拉车、碾米、翻地都不为难了。咱们要赶紧分浮1分地,准备春耕,要不价,雪一化,就不赶趟了。节气是不等人的。地主兴许还有点东西,只要他们反不了鞭,不去管他也行了。”
1分浮物,即分地主底财。
郭全海移开烟袋说:“也没啥好玩艺了。”
萧队长问道:“大伙说,咱们该咋办?”
正说到这儿,县里通信员来了。从衣兜里掏出省委的指示信,萧队长叫郭全海主持开会,自己拆开信来看。省委指示信的大意是:平分土地运动,打击面太宽,必须迅速缩小打击面,纠正对中农的侵犯。果实要尽快劈完,赶春耕以前,地要分好,以备发动大生产。省委还说:《东北日报》上的《高潮与领导》县区级干部要仔仔细细讨论和研究。
萧队长写了回信,问通信员碰到老万没有。通信员说:“没有碰到,我从元茂来的,他大约是从五甲走的。”
萧队长没有再说什么话,打发通信员走了。会议继续进行着。萧队长和大伙一块,核算参加斗争的人数,占全屯的人数的百分之八十。另外的百分之二十是打击面吗?中央的文件上说:地主富农只占全屯人口百分之八,超过了百分之十二,算来算去,有百分之六是斗错的中农,现在正在纠偏。那么,另外的百分之六是些什么人呢?郭全海从旁说道:“还有百事不问的人。比方说:咱元茂屯的老王太太,从来没有到过会。”
萧队长紧跟着问道:“这老王太太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郭全海说:“也是穷人,她大小子连媳妇也娶不上。”
老孙头问道:“东头老王家?早先确实穷,一家五口,一年到头,够头不够脚,老爷子死了,棺材板都备办不起,卷在炕席里抬出去的。她小儿子倒娶了个媳妇。”
萧队长问:“她小儿子是个什么人?”
老孙头说:“欤韇匠。他媳妇说:”他有门手艺,跟他总不会受穷,‘他哥哥二十七八了,谁家也不乐意把姑娘给他。“
萧队长瞅着郭全海问道:“他们家里干过黑心事吗?”
郭全海晃晃脑袋说:“老实巴交一家人,啥也没干过,就是落后。跟韩老六家有一点亲戚,韩家瞧不起她,她又瞧不起旁的穷人。”
老孙头插进来说道:“她是穷人长富心。”
萧队长眼睛瞅着大伙说:“各屯都有这一号人吗?”
几个声音回答道:“哪能没有呢?”
“有的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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