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少年求道远游,尝于雪夜野外寺中落宿。
寺中恰有一老翁,鹤发褴褛,唯持一木偶制作极精,宛如娇女,绘珠泪盈睫。
其夜云彤雪狂,老翁自述曰:少时好观牵丝戏,沉湎傀儡之技,既年长,遂以此为业,以物象人而自得其乐。奈何漂泊终生,居无所行无侣,所伴唯一傀儡木偶。
翁且言之乃泣,少年温言释之,遂请其示牵丝傀儡戏。
翁然之,演傀儡于三尺红绵之上,度曲咿嘤,木偶顾盼神飞,虽妆绘悲容而婉媚绝伦。
曲终,翁抱持木偶,稍作欢容,俄顷恨怒,曰:平生落魄,皆傀儡误之,天寒,冬衣难置,一贫至此,不如焚,遂忿然投偶入火。
少年止而未及,跌足叹惋。忽见火中木偶婉转而起,肃拜揖别,姿若生人,绘面泪痕宛然,一笑迸散,没于篝焰。
翁大悔,掩面嚎啕。
十载匆匆。
三月江南,烟雨西湖。昔日少年卑躬度步,颇见滑稽,只因头上那把油纸伞。
杏花细雨中,少女皓腕凝脂,撑一把纸伞,伞面墨绘桃花几枝,敛步而行,履下尘生。女子素粉依着,桃色染浸,一如柳絮婀娜。
二人并行湖畔,女子谓少年:师弟,莫被淋到了啊。少年转头,分明见女子右侧衣袖水迹隐然,眉梢鬓角亦存雨痕,唯目中笑意宛然明媚如画。
又数年,少年伴师姐游洞庭,访湘妃故地。
于湖畔见一女子,几衣不遮体,向湖掩面而泣。问之,唯嘤嘤不止,少年伸手欲扶,竟为所袭。其人实乃山鬼所伪,伤人而食阳气。
少年负创不起,师姐持剑而斗,毙之,亦为山鬼所伤,命在顷俄。
少年揽师姐于怀,大哭不止。
师姐以袖拂去其泪,咳血而歌,喑哑婉转,词曰:
蜀道难于上青天
夔州险过百牢关
。。。。。。。。
他年君若为青帝
抬棺将妾葬峨眉
歌尽,又笑:西蜀总有桃花漫山,是极美的风景
言罢含笑而逝,胸前血痕如绽桃花,一如山色妖娆。
少年葬之于君山竹海,又折竹制洞箫一支,吹而祭之。一曲吹罢,复立誓,它年必抬棺入蜀,葬卿峨嵋。
晚钟声中,僧人双手合十,向佛而礼。袈裟一袭,草履一双,腰间系一木偶。
其时晚霞倾半,霁云尚浅。僧人独依青岩,盘丝做傀儡戏。观其傀儡,则绘面如生,玲珑寸寸。
十载青葱流逝,僧人了悟佛法,堪破死生,乃复入红尘。相伴唯一斑竹洞箫、一木偶傀儡。离寺之日,僧人尝发宏愿:愿期以百年,遍洒佛缘于天下。
乡间村野,一僧人行至,见一柴房木舍中,独一老妪。老妪卧榻上,白发苍然,面容干瘪,口中咀嚼青草。
僧人怜之,问可有子女。老妪言有子二女一,临到老来却无人尽孝,家中炊烟早断,只能取野草果腹。
僧人叹息,取出钵中红枣数枚,乃化缘所得,尽奉与老妪。
临去,僧人在老妪门前口宣佛号,种下青竹一枚。
山间小路,僧人行走其间,遇一双小儿。两小儿男女各一,男童攀爬山壁,奈何山壁陡峭。小童状甚急,僧人莞尔相问,告之欲摘山壁上岩花一朵。
僧人笑谓尽可代劳,挥动袖袍,遥遥相招,岩上花自落其掌间。小儿喜笑颜开,插花于女童发间。
女童偏过脸的霎那,隐约见僧人袖间有一木偶,木钗绘面,探首而望,虽然不过木雕,双眸中依稀仿佛无限倾慕。
僧人观小童青梅竹马之乐,于岩下栽青竹,合十默诵经文。
僧人履足武夷,流连山色。
时有猎户捕得白蛇一只,以铁钳拿其七寸,恰为僧人所见。僧人与猎户言,原请以物相换白蛇。猎户答允,僧人遂解下手腕佛珠一串,递与猎户。
白蛇既重得自由,却不愿离去,盘于僧人足下,僧人行一步,则白蛇亦趋之。
其时有一小人趴僧人胸前衣襟,发如云盘,面绽桃花,细看却是一木偶,面目绘之如生。木偶望白蛇,面目哀婉如泪垂。实无泪也,何能哭?
僧人乘风而去,山中唯余新栽青竹一支。
如是数十载,僧人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渡一人,则植一木,结一份因果,亦种一缕佛缘。
万千青竹,遍生生于九州,青竹所在皆为佛土,向佛之心所在皆成佛国,遂成就一门大神通,佛门谓之曰大德造化广善苑,又惯称之曰竹海佛国。
山寺花开,正桃花朵朵,一人抬棺而行。踱一步,生一莲,所过处莲瓣铺就,落桃缤纷。僧人修行百年,心中却始终有一份红尘未曾斩断,昔日长安少年,今日佛门高僧,抬棺入蜀,葬妻峨嵋。
手抚石碑,僧人卸下傀儡,解下竹箫,盘膝而坐。酒一壶,奏一曲,僧人醉卧桃林。身旁木偶不动不言,婷婷侍立于侧。然忧色盈眉,几如惶恐。
他把师姐葬在峨嵋,却携走了仿她面庞雕琢的木偶。
相伴数十年,日夜受佛法点化,朽木也生灵智。他岂不知?只因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师姐,只是一具傀儡罢了。
她又何尝不知?她终究只是一份思念的寄托,怎么可以自比那个如她一般眉目的女子。所以她从不言语,只在他十指盘丝时起舞,只做一个玩偶,做他师姐依稀存在的影子。
无不散的宴席,多么美妙的曲子总有尾声,那些难忘的人终究转身留下背影。因果是缘,他百年植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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