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上车。”萧队长催促警卫班的战士们,“快走,老孙头,回头老百姓又来送行了。”
车子往西门跑去。屯子里的老百姓还是赶来了。从各个小屋里,各条道上,男男女女,都出来了。他们都赶出西门,把他们送给萧队长的青苞米、山丁子、山里红和黄菇莨尽往车上塞。
“你们再搁,马拉不动了。”老孙头说,连忙挥动大鞭子,赶着马飞跑。萧队长回头望着元茂屯的西门外,黑鸦鸦的一大群人还停在那儿,瞅着他们的越走越快的大车。
车子走下了一个斜坡,在平道上走着。东方的天上,火红的云彩正在泛开和扩大,时时掉换着颜色。地里,苞米、高粱熟透了。榆树、柳树的叶子也有些发黄。
“不几天就要下霜了。”老孙头说,“经了霜,庄稼不长了,就得抢收。三春不赶一秋忙,道理在这。”
“要不抢收呢?”萧队长问。
“不抢收,等天凉了,早晨结冰,那时下地,才不好受呀。”车子走到一个干巴了的泥洼子里。
“在这儿,韩家的车子,把泥浆溅在你的脸上身上,还记得吗?”萧队长问老孙头。
“忘不了。”老孙头说。“那会韩老六多威势呀,老百姓谁敢吱声?元茂屯一带,他一个人说了算,他要你死,你就得死呀。这下才算晴天了,萧队长,你不来,咱们元茂屯的老百姓,哪能有今日?”
“看这老家伙,又溜须了。”小王笑着说。
“不是溜须,”老孙头辩解着说。“这是实话。”
“是老百姓用自己的力量整的。”萧队长说。“光咱们顶个啥用?”
“萧队长,我先问你,如今是不是民主的世界?是不是咱们老百姓说了算?”老孙头狡猾地笑笑。
“是呀,谁说不是?”萧队长说。
“要是老百姓说了算,咱们老百姓都说:萧队长有功,你就有功了。上头要不信,咱们去说,如今不是老百姓说了算吗?元茂屯的老百姓说萧队长有功,你咋不信?上头一定会信咱们的话,会奖励你的。萧队长,你要得了奖,可不能忘了老孙头我呀。”
“快赶吧。”萧队长带笑催他,“晌午得赶到县里。”“行,管保能赶到。”老孙头说着,用动鞭子,车子在公路上呼啦啦地飞奔,四匹肥马踢起的道上的灰土,像是一条灰色大尾巴,拖在车子的后边。不到晌午,前面显出黑糊糊的一片房屋和树木,那就是县城。
一九四七年十月。哈尔滨。
第二部
1
“完了,我就说到这疙疸。萧队长要是信不着,请您自己调查调查。”
“你完了?我还是刚开头呢。别走,别走。我问你,元茂屯的地主真的斗垮了?地都分好了?”
“地是头年萧队长您自己在这儿分的。地主呢,可真是倒了。”
这个和萧队长说话的人是元茂屯的新的农会主任张富英。说他是新的,也不算太新。他干好几个月了。不过他和萧队长见面,这是头一回。八仙桌前,豆油灯下,萧队长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他。他穿一套青呢裤袄,扎一双青呢绑腿;站在豆油灯光照不着的地方的两只脚,好像是穿的一双日本军用皮鞋,不是欤韇;火狐皮帽的耳扇往两边翘起,露出半截耳丫子1。沿脑盖子2上,汗珠一股劲地往外窜。他取下帽子,露出溜光的分头。一径瞅着他的萧队长,冷丁好像记起什么来似的,笑着问他道:1耳朵。
2额。
“你不是煎饼铺的掌柜的吗?”
“嗯哪。”张富英连忙答应,哈一哈腰。
“头年杨老疙疸假分地的单子,你代他写的,是不是?”张富英支支吾吾地回答:“那可不能怨我,杨老疙疸叫写,不敢不写呀。”
萧队长从容地笑着说道:“你就是张富英?张主任就是你呀?早就闻你大名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他停一下又问:“煎饼铺的生意好不好?”
“煎饼铺子早歇了。头年分了地,就下地了。我寻思七十二行,庄稼为强,还是地里活实在。”
萧队长耳听他说话,眼瞅他的青呢子裤袄,心想顶他:“你这是庄稼人打扮?”这话没有说出口,就打发他走了。张富英迈出农会上屋的门,走到院子里,松了一口气。皮鞋踏在干雪上,嘎嚓嘎嚓地,从院子里一路响到大门外的公路上。萧队长叫他走以后,打个呵欠。警卫员老万正在把他的铺盖卷打开,摊在南炕炕毡上。萧队长问道:“你瞅他像个庄稼人不像?”
老万晃着脑瓜说:“那是什么庄稼人?咱没见过。”
“都躺下了吗?”
“嗯哪,听他们打呼噜的那股劲,真像一辈子没睡过觉似的。”
萧队长听听西屋的鼾声,呼噜呼噜的。他这回带来的这班新工作队员,都是从各区各屯挑选的青年干部。萧队长本来还要找他们谈谈,看他们睡了,也就作罢,回头又对老万说:“你也睡吧。”
人都睡了。窗户外头,北风呼呼地刮着,刮得窗户门嘎啦啦山响。风声里,屯子里的狗紧一阵松一阵地咬着,还夹着远处一两声}人的狼嗥o舳映ぷ在八仙桌子边,把豆油灯捻往外拨一下,亮大一点,抽出金星笔来记日记:元茂屯是开辟工作中的一个工作较比还好的屯落;
一年多来,干部调走过多,领导因此减弱。领导的强弱往往决定工作的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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