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说:“我在你家吃过劳金,你有没有,我们都知道。你不拿出来,就没有头。”
杜善人说:“我箱箱柜柜,都叫你们翻腾了,还有啥呢?”
老孙头挤到他跟前:“黄闪闪的玩艺,白花花的玩艺,快说,都搁在哪儿?”“哪有那些玩艺呀?你瞅这破烂,”杜善人用手指指破棉絮,破衣裳,说道:“这像是有金子的人家?家有黄金,外有戥子呀。”
老孙头接过嘴来说:“你娘们平日戴的金镏子,你二儿媳过门戴的金钳子1,你小儿媳的一副四两重的金镯子,还有你老伴的金屁股簪儿、金牌子、金表、金砖,趁早献出来,要不价,咱们没有头。”说得这样清楚,杜善人低下头来,但一转念,又抬眼说道:1金耳环。
“都踢蹬光了,‘康德’十年起,‘满洲国’花销一年一年沉,咱家败下来了,一年到头,除开家口的吃粮,家里就像大水漫过的二荒地1似的。”
1种过的地又荒了,叫二荒地。
民兵冒火了,说道:“听他胡扯,大地主都是花舌子,带他走得了。”
大伙也都愤慨起来,挤着推着,杜善人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说:“你听我说呀。”
老孙头瞪他一眼说:“听你说,这一帮人又不是你孙子,老孙头我今年五十一,过年五十二,还听你说呢。”
说得大伙都笑着。西屋,白大嫂子跟刘桂兰领着妇女追问杜家的娘们,也没问出啥。
这时候,郭全海走进东屋,招呼杜善人:“你来,跟我来吧。”
郭全海带着杜善人,里屋外屋到处转。小组的人和卖呆的人跟在后边。郭全海支使杜善人干这干那,叫他把箱子搬到院子里去,又叫搬灯匣子,还叫他挪动这个,挪动那个,杜善人搬得满头油汗,胖脸涨得通红的。郭全海手里拿着铁探子笑道:“你欠咱们粮,不把财宝往外拿,叫你还工。早先咱们尽叫你支使,如今你也尝尝这个味儿吧。”
郭全海嘴里这样说,眼睛瞅着杜善人的手脚和脸庞、动作和神情。不叫他舍财,光要他搬搬箱柜,杜善人心里乐了,累得一头汗,也使劲干。可是,叫他上外屋去挪泔水缸时,他脸上露出为难的样子说道:“埋汰呀,臭乎乎的玩艺,挪它干啥?”
郭全海催他:“快,叫你干啥,你得干啥。”
杜善人搂搂胳膊,装模作样,却不使劲,缸推不动,郭全海知道有蹊跷。他和两个民兵把泔水缸抬开,露出缸底泔水烧湿的一块颜色较新的泥土,郭全海用欤韇头拨拨那土。土冻结了,拨拉不动。杜善人苦笑着说:“别费劲呀,这地方还能有啥?”
郭全海回过头来瞅瞅他的脸。那胖大脸庞正由红转白。郭全海笑笑问道:“真没啥了?”
杜善人笑着,觉得这关要过了,说道:“我要有啥,不献出来,天打五雷轰。”
这时候,民兵使根木棒子往泔水缸里搅动一下,浑臭的水里,渣子饭屑翻腾着。木棒碰到了什么,叮当响一下。他挽起袖子,往缸里去捞,捞出一个铜洗脸盆来。大伙把缸往外抬,泔水泼在院子里,再没倒出啥。杜善人乐懵了头,满脸春风地笑道:“你们不信,咱们家里真像大水漫过的二荒地似的。这铜盆咱也不要了,献给农会。”
郭全海站在一边,两撇眉毛打着结。他转来转去,又走到灶屋里放泔水缸的那块地方,用铁探子使劲戳着,土冻硬了,戳不下去。他到下屋找来一把铁锹,使劲刨开缸底那块土。刨一尺深,铁锹碰到了一块洋铁片子,发出清脆的叮当的声响,老孙头是人堆里头一个挤过来的人。他大声嚷道:“找到金子了。”
人们都挤拥过来。看管杜家的人们也扔下他们,跑过来了。人们左三层,右三层,围住郭全海,瞧着他挥动铁锹,土疙疸和冰渣子蹦跳起来,打着人们的脸庞和手背,也都不觉痛。
刨开三尺见方、一尺多深的一个坑,民兵跳下去,揭开洋铁片子,底下是木头板子,再把木板子揭开,露出一个黑鸦鸦的大窟窿,凉飕飕的一股风从里往外刮。小猪倌点着一根明子,伸到窟窿边,叫风刮灭了。他添一把明子点着,这才照着里头满满堂堂的,尽是箱子和麻袋。老孙头跳了下去,在下面叫道:“箱子老鼻子呐,再来一个人。”声音嗡嗡地响着,像在水缸里似的。一个民兵跳下去,两个人起出木箱和麻袋三十来件。在地面上,打开来看,一丈一丈的绸子,一包一包的缎子,还有哔叽、大绒、哈达呢、猔子皮、狐狸皮、水獭帽,都成箱成袋。
另外还有一千来尺的士林布。老孙头和那民兵小伙子,沾一身土,爬出窟窿。老孙头拿块麻布片拍拍身上的尘土说道:“尽好玩艺。”他扭转头去,看见杜善人,就问:“你这是大水漫过的二荒地呀?”
杜善人一声不吱。他走到东屋,坐在南炕沿,两手蒙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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