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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墨仔细看了书娟一眼,看得书娟脊梁骨一冷。假如被鬼或者蛇对上眼,大概就是这感觉。
红菱不依不饶,一定要法比惩办小凶手。
玉墨对她说:“算了,走吧。”
红菱说:“凭什么算了?!”
红菱露出她的家乡话。原来她是北方人,来自淮北一带。
玉墨说:“就凭人家赏你个老鼠d呆着。就凭人家要忍受我们这样的人,就凭我们不识相不知趣给脸不要脸。就凭我们生不如人,死不如鬼,打了白打,糟蹋了白糟蹋。”
女孩们愣了。法比一脸糊涂,他虽然是扬州法比,虽然可以用扬州话想问题,但玉墨的话他用扬州思维也翻译不好。多年后书娟意识到玉墨骂人骂得真好,她骂了女孩,骂了法比,也骂了世人,为了使女孩们单纯洁净从而使她们优越,世人必须确保玉墨等的低贱。
第三章
晚上,火光更亮了,亮得女孩们都无法入睡,书娟旁边是徐小愚的铺,徐小愚的父亲是江南最大富翁之一。他的买卖做到澳门、香港、新加坡、日本。南京抵抗日货的时候,她父亲把日本货全部换了商标,按国货出售,一点都没有折本。他跟葡萄牙做酒生意,成吨的红白葡萄酒都是他用廉价收购的生丝换的。威尔逊福音堂做弥撒用的红酒,也都是他捐赠。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这天夜晚,藏在地下室仓库里的秦淮河女人们喝的,正是徐小愚父亲捐的红酒。
对徐小愚父亲徐智仁的研究,我比我姨妈要做得彻底,因为我正在写的这个故事里,他将要跑个龙套。现在还不是他出场地的时候。徐小愚和孟书娟的关系很微妙,今天两人是至好,明天又谁也不认识谁。徐小愚是个漂亮女孩,好像不明白漂亮女孩容易伤害人,最容易伤害的是欣赏她、羡慕她、渴望她友谊的女孩。我姨妈书娟就是这么个女孩。书娟易受小愚的伤害,还因为她暗暗不服小愚,因为她功课拔尖,长相也算秀美,但有了小愚就永无书娟的出头之日,这样的一对女孩,往往有着被虐和施虐的关系,并且被虐一方和施虐一方常常互换位置。
小愚把一条胳膊搭在书娟腰上,试探她是否睡着了,书娟觉得马上反应不够自尊,因为小愚昨天是苏菲的密友,今天傍晚小愚用猪拐骨砸那个叫红菱的窑姐,书娟存心替她担当了罪责,就是要小愚为自己的变心而自责。果然,书娟一举把小愚的心征服了。小愚在自己的胳膊上增加压力,书娟动了一下。
“你醒了?”小愚耳语。
“干什么?”书娟假装刚醒。
小愚趴在书娟耳朵上说:“你说哪一个最好看?”
书娟稍微愣了一下,明白小愚指的是妓女们,她其实谁也没看清;不屑于看清,除了叫玉墨的那个女人的脊梁。但她不想扫小愚的兴;刚刚弥合的友情最是甜蜜娇嫩。“你看呢?”她反问,同时翻身把脸对着小愚。
“那我们再去看看。”小愚说。
原来女孩们都一样,对花船上来的下九流女人既嫌弃又着魔,她们一想到她们靠两腿间那绝密部位谋生,女孩们就脸红地“啊哟!”一声,藏起她们莫名的体内s动。罪过原来是有魅力的,她们不敢想不能干的罪过事物似乎可以让这些做替身的去干。
书娟和小愚悄悄来到了院子里,火光把院子里照得金黄透明。草坪中央苍老的美国山核桃树顶着巨大树冠,光秃秃的枝桠抓向天空,如同倒植的树向金黄夜晚扎根,一股奇怪的焦臭在气流里浮动。
两个女孩站在院子里,忘了偷跑出来要干什么。好像单为了看看英格曼神父的红砖小楼是否还在那儿。又好像单为了看看法比的卧室窗口是否还亮着烛光。然而,琵琶弹奏的音符敲醒了她们。
地下仓库的天花板高度正达书娟的大腿。沿着厨房往后走,就会看见仓库的透气孔。一共三个透气孔,上面罩的铁网生了很厚的锈。透气孔现在就是书娟和小愚的窥视口。
琵琶弹奏是从豆蔻手指下发出的。豆蔻生得小巧玲珑,桃子形的脸,遮去她下半个脸来看,她整天都眉开眼笑,遮去她上半个脸,她整天都在赌气,人家借她米还她稻似的。不管怎样,豆蔻是个美人,若不是这副贱命,足以颠倒众生。两个女孩通过窥口进行的选美,初选结果已决出。
仓库已经不是仓库了,是一条地下花船,到处铺着她们的红绿被褥,狐皮貂皮,原先挂香肠火腿的钩子空了,上面包上了香烟盒的锡纸,挂上了五彩缤纷的绿中、纱巾、r罩、肚兜……四个女人围着一个酒桶站着,上面放着一块厨房的大案板,稀里哗啦地搓麻将。看来缺五张牌并没有败她们的玩兴。每人面前还搁着一个碗,装的是红酒。
“呢喃!你让我打一圈吧?”豆蔻说。
呢喃用塗蔻丹的手指扒拉一下右眼的下眼皮。这个哑语女孩们都懂;少妄想吧;你眼巴巴看着吧。
“哎哟,闷死了!”豆蔻说。拿起呢喃的酒碗喝了一大口酒。
“那你去洋和尚那里讨两本经书来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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