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钉着一枚长方形的镜子,虞连翘站在镜前,侧脸向他道:“李想,我心里很烦,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好不好?”
“我也很烦。”他摇摇头,在桌前坐下。椅子还是藤椅,但不是从前在她房里坐过的那一把。床、书桌、立柜,房间里仅有的几件家具,也都不是她以前用的。床上的被子团成一团,床单被面仍是粉红的细格纹。
他惊讶自己的记忆力竟然这样好,什么是,什么不是,竟都还认得。
不过是眨眼之间,李想已经扫视完一圈。小小房间本来就没什么可看的,墙顶上有水渍蜿蜒,日久月深,颜色是极不洁净的暗黄。他转回视线,看镜子里的人影。她正抬手扯了绑发的皮筋,一头蓬蓬乱发便似瀑布泻下。
然后,他见她捂住顶心一处,手指轻轻地碰一下,立马又缩开了。她没哼声,只是拧着眉。
“是不是肿了?”想到她之前撞墙的暴烈劲儿,李想忍不住也皱眉,刻薄她道:“现在知道痛了吧?过来,让我看看。”
虞连翘站着不动,慢慢放下手,不再理头发。
李想站起,走到她边上。伸出手时,虞连翘闪了一下。
“别动。”李想一手托住她颈后脑勺,一手拨开她头发,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着,“肿了一块,红红的,不过没破皮。”
他托在她脑后的手没有松开,声音低低地问:“你头晕不晕?”
虞连翘说:“现在不晕了。”
“之前晕吗?你怎么不说?”
“还好,靠墙上歇一会儿,就过去了。”
“哦。”李想看着镜里映着的她。
沉默一阵,他又问:“有没有很想吐?”
“刚才有。”虞连翘也看着他映在镜中的面容。
而后的一刻,两人嘴上都没了言语,脸上也无表情,只有目光定定胶在镜上。
“你生日不是正月十九吗?”李想开口问。
虞连翘点了点头。
“那今天,他怎么说是今天?”
“他……”虞连翘咬了咬指头,“不是有阴历阳历吗,以前,他也给我过阳历的。”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照片里的那个人,对吧?叫什么来着?”
“王辰。”虞连翘木然回答。
“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长长叹气,又疲倦又不甘。
“那你明天记得去银行,把它们存起来。”李想指着桌下的黑袋子道。
“我不要他的钱,”虞连翘高声嚷道,“我不要!”
“为什么不?”李想说,“他也算你的家人,不是?”
虞连翘连连摇头,可是岁月浓于水,又让她无法否认。“你不懂的,李想……我哥就是因为他死的,就是被他害死的。”不知是刚刚喝了凉水,还是怎么,她突然打起嗝来。
“弄点热水喝吧。”李想拎了边上的热水壶,倒水给她。
虞连翘手捧着杯子,水只是温温,微弱的一点热气腾起来,扑到她的唇上。
她抿着水,轻言轻语道:“小时候,我觉得他可了不起了,打球打游戏,甚至打架,都没人能赢他。我哥最崇拜他,成日跟在他后头。因为只要跟着王辰,就再没人敢欺负他。我哥那么听他的话,傻傻的,王辰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虞连翘说得停了一停,然后惨然一笑:“……就算我哥傻,可是他那么聪明,他做什么不好呢?”
“他做什么?”李想问。
“他卖白粉。”虞连翘说,“只是,我们都不知道。”
她哥虞俊当兵退伍回来,进了戒毒所做管教警员。王辰如何得罪人丢了货,虞连翘不晓得,王辰是如何劝说虞俊的,也没有人知道。也许他并不需要劝说,只要轻轻一句带过,虞俊就会上心,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他出力。所以,他才会把缴上的白粉偷出来,交给了王辰。如此的铤而走险,被发现,被追查,那都是必然的,已经与运气无关。
如果有运气可言,也只是王辰逃掉了,他没逃掉。王辰的身手一向比他敏捷,胆子又比他大,所以王辰能跳过六层高楼的窗台,而他却摔成血肉模糊。
“你知道我爸有多伤心吗?他恨不得我哥是病死的,随便怎么死,只是不能这样死,死得这样没光彩。我哥书读不好,也贪玩,可他人其实是很老实的。如果不是王辰,他怎么可能……”
虞连翘仍是一声声地打着嗝,直像是要把心呕出来一般。
李想挪到她身后,将她两手拉起,高举过头。“这样会好些。”他说,然后他的另一只手掌搭在她的胸下腹上,捂住她的胃。
隔着厚实的粗线毛衣,他掌心的温度并不能传到她身上。虞连翘所能感受到的只是那手掌搁在她身上的力度。这轻重恰到好处的熨贴,让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那里面孱弱无望又让人无限回味的爱情。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十二岁的玛蒂达这样对莱昂说。“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她的声音,犹如尘埃在和光中悠悠漂浮,终于坠落。
四十岁的老男人擦着嘴边呛出的牛奶,反问她:“你没恋爱过,怎么知道这是爱?”
“我能感觉到。”她说。
冷酷的杀手听得目瞪口呆,“在哪儿?”。
“在我胃里,”她把手放到肚子上,轻轻揉着,“暖暖的,以前总有东西梗在这儿,现在……”
“没了。”虞连翘不由地轻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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