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余时间,茶余饭后坊巷间谈论的皆是韩蛰,如今他得胜归来,自是拥在路旁,感激夸赞不绝于耳。
韩蛰倒是习以为常,盔甲严整,黑马神骏,自朱雀长街端肃行过,往皇宫复命。
而后,以战事军资靡费,百姓多艰为由,谢绝了永昌帝的庆功宴,孑然回府。
韩镜年事渐高,自太夫人过世、唐解忧丧命后,更是添了重重心事,五内郁结,肝气不调。偏他又是刚愎要强的性子,当了大半辈子相爷,在韩蛰握稳权柄之前,放心不下朝堂的事,这阵子韩蛰不在京城,他往衙署走的次数太多,身子骨便大不如前。
今日率众官到城门口迎接凯旋的大军,自觉脸上有光,便多站了会儿。
谁知冬日风寒,城门口官道宽阔平坦,虽有暖阳高照,那风扑过来,大半都灌进了衣领。韩镜回衙署时就觉得不大舒服,喝了常备的热姜水,匆匆处置完手头的事,便回府里来,在书房里坐着歇息。
韩蛰与他同行,看得出祖父的不适,知道韩镜也在等他,未做停留,径往藏晖斋去。
……
冬日里万物萧条,藏晖斋也添了冷清。
韩蛰进去时,韩镜正坐在炭盆旁边,身上穿着件厚实的冬衣。旁边的盆里银炭稍得正旺,红彤彤的光叫人瞧着便觉炙热,韩镜却仿佛仍觉得寒冷似的,将布了皱纹的手捧在茶杯上,似在取暖。
岁月和病痛侵蚀下,卸去朝堂上三朝相爷的威仪,他仍是只是个老人家,面带疲态,鬓添华发,后背微微佝偻。
哪怕祖孙俩有过许多争执龃龉,在看到曾威仪端方、精神矍铄的祖父露出这幅老态时,韩蛰仍觉得心里难受,放轻脚步走上前,端正行礼,“祖父。”
“存静回来了。”韩镜抬头,露出点笑意,“坐。”
韩蛰便在他对面蒲团坐下。
这是韩镜惯常喝茶用的,长案低矮,蒲团也不高,韩镜身量不算高,加之老来瘦弱,盘膝坐着正合适。韩蛰身高体长,又正当盛年,几经战事历练后又添雄武英姿,魁伟身材坐在那蒲团上,便如雄鹰栖于秀枝,有点别扭。
韩镜瞧了片刻,呵呵笑了笑,“果然是长大了,这蒲团你坐着不合适。”
韩蛰也觉得手脚没处放,不愿让韩镜多想,便只一笑,“未必合适,坐着却舒服,这蒲团上的垫子,还是祖母当年叫人缝的。今日城门外看祖父身子不适,是染了风寒吗?”
“已喝了姜汤,无妨。”韩镜摆手,习惯使然,问韩蛰北边的事。
这几乎是祖孙俩每回见面时最先提到的话题,韩蛰便将樊衡埋伏行刺的事说了,连同河东帐下其他将领的下落和态度也悉数说明白,道:“河东的事,让那几位将领处置足够。小舅舅还派了重兵在河东和河阳交界处,若稍有异动,便能立时过去,不必担心。”
“这样就好。杨裕那十年,总算没白费。”
“小舅舅在河阳辛苦,好在收服了人心,这回调兵遣将,帮了很大的忙。”
“他有那能耐,能镇住河阳,还能腾出手帮你,是好事。”
韩蛰颔首,添了杯热茶给他。
韩镜徐徐喝尽,因被韩墨劝说后渐渐收敛了刚愎强横的习气,久而久之,如今对韩蛰也没了昔日居高临下肃然管教的姿态,语气还算平和,“外头的事都已平定,该奔着皇宫去了。征儿和尚政在里头守着,成算很大。”
“嗯,我出宫时也碰见了柴隆。不过,据说甄嗣宗借着探视太子的名头,近来面圣的次数颇多。”
“甄嗣宗不足畏惧。”韩镜将那位政敌压了多少年,自是有把握的。
韩蛰也没再多提。
“倒是傅家的事——”韩镜话锋一转,提起令容来,“金州的动静我也听见了,那一家子除了傅益,没个成器的。窝藏逆犯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留着只会添乱,打算如何处置?”
“傅盛和蔡氏已进了锦衣司的牢狱。”
“旁人呢?”
韩蛰避而不答,瞧着韩镜,缓缓道:“傅氏诞下昭儿,又是我钟意之人,事成之后,会立为皇后。若是旁人,我不会手软,但她的家人,我愿破例开恩。岳父岳母对此毫不知情,罪名本就不重,哪怕按律判了,届时也能大赦。蔡氏是主犯,按律处死,傅盛也会监禁,锦衣司会妥善处置,不叫旁人起疑。”
他的语气沉稳之极,却也笃定之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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