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午,阮大可如约而至。先是去红梅饭店的雅间吃请,酒足饭饱之后来到潘凤梅家,在那间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小西屋里给老龚取x行针。也用那只犀角上上下下地刮,说是活血化淤。老龚用略带讥笑的口吻说:“你不使使那只火罐?”阮大可听出了讥讽的意味,扭头看看老龚,噗嗤一声笑了:“使使就使使,用它出出你这一腔子火也是应该的。”就拔出针来,用那只瓷火罐拔老龚的前胸后背和涌泉x,拔得老龚龇牙咧嘴的。拔完了,啪啪啪,拾掇死猪样的推拿一遍,又拿银针一根根依次扎起来,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仿佛是在老龚的脊背上布八卦阵。阮大可不在乎老龚的不满情绪,他一切听从潘凤梅的安排,他知道这个家是潘凤梅说了算。在阮大可的潜意识里,是很愿意来这个地方的。他一进这个屋子,身上就腾腾地往外蹿火,甚至都不敢面对面看一眼潘凤梅。他说不大清楚为什么,或者说不敢深想为什么,只在心里自欺欺人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吧,有吃有喝有诊费的,瞎子掉进枯井里——哪里还不一样背风呢?
阮大可忙活的时候,潘凤梅就在一旁看着。也看阮大可给老龚扎针,刮痧,拔火罐,也看阮大可的浓眉,大眼,布满硬胡茬的宽下巴。她这人不大知道什么叫害羞,也不大懂得什么是廉耻,天生的野性。一眼一眼看得很放肆,根本不理会老龚那酸涩的眼神。在阮大可面前,她视老龚如无物。自阮大可进了门,她就上一眼下一眼地端详,像刚刚认识似的,嘴里也不闲着:“嗬,看咱表哥,五十多岁的人了还那么壮,大个子往哪一戳就像个大黑塔似的,多帅!怪不得沈秋草抓住不放呢。”阮大可和潘凤梅平日除卖药治病外并无来往,可他是个自来熟,这日心情又好,就觉着这个女人不愧为小城一枝花,果然有趣,便把那黑黢黢的长眉毛一挑,搭上话说:“咱就是傻大个,亏得这年头不用布票了,不然放在过去,怕是连裤子都穿不起。——表弟你说是不?”老龚这功夫正背着满脊梁的银针,跟个刺猬似的趴在那里眯着呢,听阮大可问话赶紧扭过头,正好看见潘凤梅不拿好眼睛剜他,忙赔了一副笑脸说:“那是,那是。”一听这副娘们儿腔,阮大可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潘凤梅又拾掇了一桌酒席,仍是在那雅间,红是红绿是绿,摆得满满的。老龚坐在阮大可旁边,好像有些自卑的样子,低个头也不大说什么,净听潘凤梅和阮大可神聊了,阮大可朝老龚打着哈哈说:“表弟呀,喝酒的时候还跟自个儿那两个に阏搜剑不就那点毛病嘛,也不算个什么,大丈夫何患——”刚想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又觉得有点驴唇不对马嘴,便打住话头,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阮大可有点喝多了。他没料到,淡酒也醉人吶。
阮大可就一天三遍地去潘凤梅家,针灸,拔罐,刮痧,配合着乾坤混沌汤,尽心尽意地给老龚治阳痿。手上忙着,嘴里头或者和老龚神神叨叨地讲解《赤水玄珠》,或者和潘凤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儿,有时,或者高兴了还哼两句《王二姐思夫》、《杨八姐游春》之类的老戏歌,也是荒腔野调的。总归是高兴。
日子过得很快。看看就是半个月了。这天阮大可悄悄问老龚:“咋样了?”老龚咧咧嘴:“我说,她表哥,咱歇了算了。”阮大可一愣:“你是说,不管用?”老龚吭吭哧哧的,半天才说:“咳,老病根儿了,就是神医怕也没辙。”
阮大可趁老龚不在跟前的时候又问潘凤梅:“表弟最近可有起色?”潘凤梅气哼哼地说:“别提了,赖狗扶不上墙。”接着便说老龚如何的依旧萎靡不振,任凭怎样哄弄也无济于事,说得眼泪汪汪的,怪可怜,教阮大可冷丁想起“梨花一枝春带雨”那句古诗。阮大可看着潘凤梅脸上的泪痕,心里忽悠两下,也陪着叹息几声,然后说:“我看咱就告一段落吧。”潘凤梅拿眼睛看他,意犹未尽似的:“真的没救了?”阮大可沉吟着说:“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尤其老龚这路病,c之过急是不行的,非得慢慢来不可。我看这样,我这乾坤混沌汤绝不是浪得虚名的,你和表弟要有恒心的话,以后呢,经常喝它,久而久之必见奇效。”
事已至此,潘凤梅还能说什么呢。她一双眼睛看着阮大可,嗓音略有些沙哑:“那以后,你要常来——给他看着点啊。”说这话时,一双凤眼竟迷茫起来,看上去水汪汪,无限留恋似的。阮大可安慰潘凤梅:“老龚的情况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悲观,只不过需要些时日罢了。”停一停,又嘿嘿一笑,“治他这病还需要你配合啊。”潘凤梅瞪着两眼,不解地说:“我?”阮大可点点头:“不错。我那药再好,也离不了你这味活药引,只是要把握好分寸,悠着些。”潘凤梅听懂了,顿时满脸通红。
诊费是少不了的,多少的阮大可也不推辞。除此之外,潘凤梅依然是备了一桌酒席,带有送别的意思。阮大可自然更不推辞。酒席上仍只他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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