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王大臣,为政竟如此颟顸、狭量吗?〃叶方霭转向一直认真读书的熊赐履:“敬修,你以为如何?〃熊赐履不动声色,放下书本,正正经经地说:“我辈既知学道,自无有违名教之处。但终日不见己过,便绝圣贤之路;终日喜言人过,便伤天地之和。〃叶方霭哭笑不得地看看徐元文,徐元文笑道:“叫你别招惹他,让他安然读书,你岂不听,挨一顿教训才舒服!〃叶方霭也笑了,咕囔着说:“这小老夫子!〃但是两人都明白熊赐履提醒他们的用心,便转了话题。
“皇上传徐元文、叶方霭、熊赐履!〃门口召引太监这一声喊,使三位翰林都有些意外,连忙整顿衣冠。徐元文刚刚脱下的朝帽,又一次戴上了。三人随着召引太监鱼贯而出,走上雕栏白石台阶,穿过乾清门,向乾清宫走去。外面真热,走不多时便汗流浃背了。但这不只是因为热,他们心里都很紧张。
自去秋祭祀崇祯皇帝以后,皇上的脾气十分暴躁,几乎在每桩事情上都和议政王大臣会议发生龃龉。最近的一件发生在前天。皇上不知为了什么,大发雷霆,一道严旨,把吏部满尚书科尔坤和两名满侍郎一起撤职查办,独留汉尚书孙廷铨和两名汉侍郎在部。这还得了!吏部班列六部之首,职掌全国文官的任免政令,是最为要害的部门,这不等于把吏部送给汉官了吗?且不说满朝王公贵族、满洲官员如何愤慨,就是孙廷铨他们也惴惴不安,立刻上表辞谢,请求皇上赶紧重新委任满尚书来部主持。
不想皇上昨日便批回孙廷铨的奏章:“不准。照常办事。”
内阁和翰林院,是皇上费尽心力新增设的部门,自然向着皇上。但议政大臣和揽着六部中其他五部大权的满官岂肯罢休?
皇上今天宣召,会不会是为了此事?他们这些新入朝的翰林夹在皇上和议政王大臣之间,滋味很不好受。怎么办呢?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皇上那因肝火太盛而泛出不健康红色的敏感的面容……走近乾清宫的崇台高阶,檐角飞起的大殿矗立着,遮去了半边天,殿前的带刀侍卫直排到乾清门,几乎二十来步就站着一个,更增加了乾清宫的威严。三位翰林不常进乾清宫,此时不免屏息静气,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紧张了。
进了宫门,金光闪烁的宝座就在乾清宫大殿正中设置着,他们不敢抬头,不知皇上是否在座。随着太监向西一拐,他们被带到西暖阁。太监在门口把帘子一掀,一团沁人心脾的花香就把他们围裹了,三人跨进门槛,顿觉暑热全消,如同置身于清凉芬芳的仙界。略略抬头往上一看,啊呀,炕上端坐的这位书生,这位潇洒文士,难道竟是皇上?可是这分明就是皇上啊!三位翰林公连忙跪安,口称:“臣徐元文、叶方霭、熊赐履恭请圣安。〃说罢起立,走到炕前,低头跪在那厚厚的红毡垫上,听候皇上吩咐。
皇上今天变得让人不敢认了:头上不戴帽,身上不着蟒,脚下不穿靴,一身淡蓝色单纱暑衫,腰下浅色禅裙,光脚上一双吴中式样的草鞋,辫发乌亮,双眉漆黑,苍白的脸庞上一双含水的眼睛,手中一柄山水折扇,玉扇坠下流苏飘飘,这不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江南世家公子吗?这样的皇上,学富五车的翰林公们作梦也没想到过。这位文士皇帝笑道:“列位请起。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想到列位与朕同好,爱在书山词海中打滚,闲来无事,请诸君看看朕的藏书。列位皆饱学之士,所谓读书破万卷者,正好为朕拾遗。〃福临说罢便下炕,对三人招呼一声:“随朕来。〃他领头走出西暖阁,进入乾清宫大殿,指给三人去看那沿着左、中、右三面墙摆着的几十架书橱书柜。徐元文他们三个沿路看过去,只觉进了书山书海,接应不暇,不仅诸子百家、经书史书无一不备,诗词歌赋、传奇也都万象包罗;书柜书橱群中,夹着多宝柜、百宝格,里面摆满了商彝周鼎、哥窑宣炉、古砚古墨、玉璧玉爵,至于印章画卷,更多不胜数,那些木变石、j血石、青金石的印刻,无论色泽还是雕工,都罕有其匹,令人叫绝。书柜、百宝柜的脚下,蓬蓬勃勃一带浓绿,浓绿中缀着星星点点白色、淡黄色、淡红色和淡绿色的花串,这是由数百盆茉莉、兰花等鲜花堆砌而成的花廊,清芳扑鼻,鲜艳耀眼。翰林们一路看,一路嗟叹,不只是要向皇上说好话,真的也觉得惊异万分。
看他们惊诧不已,赞不绝口,福临自然很得意,忍不住笑了,领他们重新回到西暖阁,赐座赐茶。福临这时才说:“明末天下大乱,我朝初创,又用武多年,许多书籍流散民间,极易湮没消亡,着实可惜。朕曾下诏各省学臣搜求遗书,虽有成效,犹恐疏漏尚多。卿等何不就此将记得的重要遗书写出?朕也好着人专意搜求。〃徐元文他们三个告罪一声,就着饮茶的小几,各写了几十种书名,呈交皇上。福临看了,连连点头,又指着几种不曾见过的书,问起内容和作者。即使是皇帝和小臣,一旦有了共同爱好的话题,谈话就会越来越融洽、越来越投机。翰林们见皇上如此重视书籍,也就是重视文治,心里都很受鼓舞。后来,他们觉得谈话的气氛似乎已到应该结束的时候了,不想皇上又非常从容地问:“常言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诸卿新进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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