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常多,寺庙的台阶上我看见了坐着的四婶和瞎瞎的媳妇。她们也来了?她们能来,白雪会不会来呢?我又看了看,没有见到白雪。我那时并不知道她们到寺庙来是祈祷神灵的,还以为也是为中星爹的事来的,我向她们招手,瞎瞎的媳妇是过来了,四婶却不来,还坐在台阶上,呸呸呸地向空中吐唾沫。
一年之后,我知道了白雪孩子的事,回想起这一天,我后悔了没能自己也去寺庙里为孩子祈祷神灵。而那时我真傻,看见四婶呸呸呸地向空中吐唾沫,倒认为她对我发恨。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我数次路过她家门口,希望能见到白雪,白雪没有见到,四婶是从院门里出来去泉里挑水了。我扭头便走,走过巷口,也呸呸了几口,说:“啊,想让我帮你挑水,没门!”
第三十三章
埋葬中星爹的时候,中星没有回来,他远在北京上中央党校半年的培训班,葬礼就很简单,也没有吃饭,抬棺的人在坟上就散了。等到十四天,也就是“二七”,中星坐着小车回来,清风街落了一场雪。雪不大,麦粒子状,落下来风就刮得满地上跑,但初冬的寒冷倒比三冬还厉害。我最讨厌的是冬季,人心里原本不受活,身上就冷,只好闷了头,狠着力气在七里沟抬石头。夏天义说我越来越表现好了,天义叔傻呀你,该给你怎么说呢?想着白雪是可以忘掉抬石头,抬了石头又可以忘掉白雪。在七里沟抬石头使身子暖和了,手上却裂开了无数的血口子。夏天义让我去商店买手套,清风街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来运和赛虎在东街牌楼底下挽联着,我骂一声:滚!拿石头把它们打跑,却怎么也打不跑。那当儿,中星和他的司机背了两背笼东西往他爹的坟上去,中星在叫我,他说他知道了是我把他爹从虎头崖担回来的,要谢我,掏了一卷钱塞过来。我刚要接钱,风把钱吹散了,我就明白这是他爹的y魂在阻止他给我钱,所以,他的司机把钱捡起来再给我时,我坚决不要,说:“你要是真心,你把手上的皮手套送我!”中星把手套给了我。中星到底比他爹大方。常言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我就帮中星背了背笼到坟上去,给他爹磕了个头。中星在坟上并没有哭,他烧了整整三捆子纸,还有那么一大堆印制好的冥票,票额都是“一百万”、“一亿”。烧过了纸,他又烧背来的他爹的旧的衣物,有一堆衣服,枕巾,包袱布,还有那个出门算卦时背的褡裢。他一件一件往火堆上扔,嘴里说:“爹,爹,我从北京回来了,你知道不,去北京上党校那是回来了就有提拔的。”我说:“是吗,你要提拔到州城了吗?”中星看了看他的司机,说:“我这是哄鬼哩。”我立即就说:“荣叔荣叔,清风街要说出人,他夏风是小拇指头,中星是大拇指头,这下你在九泉下该含笑了吧!”就把褡裢往火堆上扔。褡裢很重,掏了掏,是一卷黄裱纸,是朱砂粉泥,是雷击枣木印,是那个我翻看过的杂记本。杂记本上记录着中星爹所有的卦辞,也写得有意思,我就说:“中星哥,荣叔一辈子算卦,谁家红白喜丧离得了他?他过世了,得留件东西做个留念吧。”中星说:“那你把这本杂记拿去。”我便把杂记本揣在了怀里。
当天夜里,我坐在我家的炕上读杂记本。读到第十八页,有一段他是在骂我,说我在土地神的小庙前正和人说说笑笑,他过去了我却不说了,是不信任他,更让他生气的是我给大家散发纸烟,连武林都给散了,陈亮也给散了,就是没有给他散。他写道:“引生不光是个流氓,老惦记夏风的媳妇,而且是个狗眼看人低。我手里有枪,我就毙了他。”我一下子脸红起来,害怕这杂记本被别人看到,就把那一页给撕了,扔到了炕角。一个人在炕上睡,睡不着,又把杂记本拿来看,里边再没有骂我的话了,几乎有二十多段都是他在为自己的病情算卦,写着他不得活了,春节前可能阳寿要尽了,而新麦馍馍是绝对吃不上了。他在怨恨他的寿命太短,怨恨他的一生里,清风街欠他的多,人都是在算计他。就在倒数的第五页上,他写着:“今夜肚子疼,疼得在灶火口打滚,锅里的饭做不熟,火从灶口溜出来燃着了柴火。死就死吧,柴火烧着了把房烧了,把我也烧了。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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