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他受你的影响,后来在好多作品里提到你。
王:其实,我那时在煤矿,如果可能走上文学道路,我一定走,但是当时,允许写的那些东西,都特别恶心。没法写。
艾:你最早看到小波的东西是他下乡回来,还有在工厂里写的,是吧?
宋:他没上工厂以前,还在家呆了一段时间。
艾:他以前写的东西,我也看过。有一次他说他以前的字写得好,给我看他写的字。我看字还可以,没好意思细看他写的什么。好像是写一个女孩子约会,后来,男孩变成女孩,女孩变成男的。我认识他已经很晚了,是在他很成熟,创作上很成熟的时候认识他的。
王:当时我看他的东西,我说,你写的东西,等你死了100年才能问世。根本不能发表。当时他写的东西,都放在我们那个小屋里,都特别安全。
二、“一把把威尼斯金币”
王:你知道我们当时很喜欢马雅可夫斯基的诗吗?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一首诗,我给小波介绍。后来我们俩都能背。
红色的和白色的被抛出去,揉成一团,
成长岁月/艾晓明(5)
一把把威尼斯金币向绿色的投来,
而给那飞掠过的窗户的黑色手掌
分发着一张张亮闪闪的黄色纸牌。
这是描写城市的。
艾:这诗挺可以的。
王:很好啊。早期他是印象派。
艾:他那时候是未来派诗人。
王:比方,他说,灯光,给一些向前奔跑的人们戴上脚镯。他是描写城市的,这个城市杂沓的车,灯光从那边穿过来,就是给人们戴上脚镯。像那个分发着燃烧的黄色的纸牌,这就是晚上汽车扫窗户的那种感觉。
艾:这很有诗意。
王:还有——
人群——这只毛色斑斓的灵活的狸猫——
浮动着,蜷曲着,被一扇扇大门吸引
我记不得了。他有很多句子都很棒。他说诗:这不是诗,这是凝结成一团的痉挛。很有力度啊。这是对诗最高的评价了。
艾:我印象中记得的是他的一些政治诗,什么列宁啊,开会啊。楼梯式,标语口号。
王:他有很多诗,我们那时一边看一边想,琢磨这是什么意思。那是“文化革命”以前的事。我十多岁,上初中,初一初二的时候,小波就更小,小学的时候。
艾:是自发的喜欢,也没有人推荐,你们自己挑这个看的?
王:谁给我们推荐啊?我们就自己在书架上搬过来看,觉得很有意思,就琢磨这东西。一开始看那个分发着黄色的纸牌,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后来就明白了,他是描写城市的喧嚣,各种杂乱的东西,特别是光影。
艾:不过十几岁的小孩喜欢这些东西,也还是很奇怪。
王:是很奇怪。
艾:对语言的东西有一种感应。
王:不是,是对形象的东西的一种爱好。这个在我们家可以说是个传统。小波很小的时候,他蹲在那儿傻呆呆地看,他在看什么?他绝不是在发愣,他在看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的东西。这个东西别人可能觉得没意思。
艾?:看他写的《万寿寺》,写千年以前的长安,有什么树,有什么花香,都很美。
王:他那个东西,我觉得就是印象派色彩。完全是从光影、印象的交织,从这个想象发展出来。
艾:有的人一生也不会这样想象,你教也教不出来。
王:这是天赋。我好像记得,那就更早了,那时小波,还没有加入我的集团,我的group,我记得我在几岁的时候,五六岁的时候就有,现在小孩都没有,那种感受。现在我的两个孩子,我能知道哪个有,我那个小的有,大的没有,大的是一个平常的孩子,特别活泼;那个小的,有时就在呆呆地,就在想什么事情,我知道她一定在想着一些念头,跟我小时候想的,鬼头鬼脑的,有点相似。比如说吧,那时候6岁时,刮大风吧,就在楼上,看楼下,风刮起那个尘土,把那个纸卷到空中。然后,就觉得,特别有魅力。可以看半天,想很多东西。当时我们住在人大铁狮子胡同一号,好像是木楼,是段祺瑞的执政府,那是像教堂一样的东西。有时候,我带着小波,最小的晨光不去,还有姐姐,我们几个人去玩。好像也是一种历险,我们有一次还走到水牢里去。下面还有水,走来走去,好像都有提供幻想的余地。就是说,很多东西别人看来丝毫不出奇,可是比如说有些人看来,我们看来,可能就觉得很美。至于美在什么地方,用文字来描述,也很困难。这就是说,也许文字并不是传达美的一种妥善的渠道。但是我们没有其他的东西,我们只好用它了。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
艾:那还有画画、音乐呢。
王:也可以。所以你看小波那些东西,他也是传达一种意象,一种意境。我就感到,他和我一样,一定和我感受一样。世界上的因素太美,太复杂了。能区分出一万种、两万种,可以躺在那儿随便想象各种意境。我就知道这是一种艺术家的心灵。如果有这样的心灵的话,你可以当画家,也可以当音乐家,可以成为诗人。就是说,小波成为一个作家,他一定是有这方面的心灵,他一定是有的。
成长岁月/艾晓明(6)
艾:你什么时候觉得他有?
王:后来我们就有一些交流。
艾:你跟他交流有没有觉得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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