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嘛这么迟才到我这里来呢?早来一点,我们可以邀伴去沾花惹草啊!他和我,哪个娘
们耐得住这两个猪娃的诱惑?”那一刻,猪就训练有素地哼哼呼呼噜噜一阵。特丽莎虽然预
先就确切地知道了对方要说什么,但每次都大笑了。这个玩笑多次重复,还是没有失去煽
力。正相反,在牧歌式的环境里,连幽默,也受制于重复这条甜蜜的法律。
5
狗比起人类没占多少便宜,但有一条是极为重要的:法律没有禁止对狗给予无痛苦致死
术;动物有权利得到一种仁慈的处死。卡列宁依靠三条腿行走,更多的时候是躺在角落里呜
呜地啜泣。丈夫和妻子都同意,他们没有权利让他毫无必要地遭罪。但是,他们原则上同意
了这一点,仍然不得不面对着决定时间的苦恼,即什么时候他的遭罪确实是毫无必要了呢?
在哪一个瞬间他的生命不值得再延续了?
如果托马斯不是一个医生那该多好!他们就能躲到第三者的后面去,可以去把兽医找
来,请他给狗打上一针,让他安息。
扮演死神的角色是一件可怕的事。托马斯坚持他不能自己来打针,得把兽医请来做这件
事。后来他又意识到,如果这样他可以把一种禁止人类享受的特权提供给卡列宁:让死神具
有他亲爱者的外观。
卡列宁整夜都在呜咽。早上,托马斯摸了摸他的腿,对特丽莎说:“不用等了。”
只有几分钟他们就不得不去上班了。特丽莎进去看看卡列宁。他还躺在角落里,全然没
有感觉(甚至托马斯摸他的腿时也不认人),但一听到门响看见特丽莎进来,便竖起脑袋看着
她。
她受不了他的凝视,几乎有些害怕。他从不用这种眼光去看托马斯,只是看她。而且即
使看的话,也没有现在这样凝重强烈。这不是一种绝望或者悲哀的目光。不,是一种令人惊
恐的注视,是不堪承受的信任。这种注视是一种急渴的疑问。卡列宁在一生中,总是等待着
特丽莎的回答,现在又努力让她知道(比平时更急切),他正准备着听取来自特丽莎的真理。
(从特丽莎口里出来的一切都是真理,连她命令“坐”、“躺下”,他都视为真理,作为他
生命的意义而确认不疑。)
他令人惊恐和信任的目光没有持续多久,头垂下去搁在两只前爪上。特丽莎知道,再也
不会有谁象他那样看自己了。
他们没有给他喂过糖果,最近她才给他买来了一些巧克力块。她把它们从箔纸里剥出
来,碎成小块小块的绕着他放了一圈。她又取来一碗水,让他明白什么都有了,他可以独自
在家里呆上几个小时。但他目光中似乎透出了极度厌倦。即使被巧克力环绕着,他的头抬也
不抬一下。
她躺在他旁边搂住他。他艰难而缓慢地转过头来,嗅嗅她,舔了她一两下。他舔着的时
候,特丽莎闭上了眼睛,好象要永远记住这一切。她又把脸的另一边就过去让他舔。
她不得不起身去照看牛群,直到中午时分才转回来。托马斯还没有回家。卡列宁仍然躺
在巧克力的环绕之中,听到她进门,仍然没能把头抬起来。一条腿已经肿起来了,瘤块转移
到新的位置。她注意到有些淡红色的(不象血)滴状物在皮下形成。
她又一次贴着他躺下来,伸出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身体,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她听到有人
敲门。“大夫,大夫!猪来啦!是猪和它的主人呢!”她缺乏气力去同什么人谈话,没有动
也没有打开眼睛。“大夫,大夫!是猪家父子来啦!”一会儿,没有声息了。
托马斯半个小时之后才回来,没吭一声径直去了厨房准备打针。他进入房间时,特丽莎
已经站起来,卡列宁也挣扎着起了身。他一看见托马斯就微弱地晃了一下尾巴。
“看,”特丽莎说,“他正在微笑呐。”
她有一种恳求的神情,试图赢得一种短暂的延缓,但没有强求。
她慢慢地在长沙发上铺开了一张床单,床单的白色底子上有着紫色点子的图案。她早就
把一切小心地准备好了,考虑好了,多少天以前就预先设想了卡列宁的死。(哦,我们确实
提前梦想着我们所爱的一切行将死去,这是多么恐怖!)
他已经再没有气力跳上沙发了。他们一起动手把他抱上去。特丽莎把他放在托马斯旁
边,托马斯检查他余下的三条好腿,寻找多少算得上突出一些的血管,用剪子切开了皮。
特丽莎跪在沙发旁边,让卡列宁的头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头。
托马斯叫她紧紧抓住那条腿,免得他难于下针。她照着做了,但没有让自己的脸离开卡
列宁的头。她一直温和地对卡列宁说着话,而他也仅仅想着她,并不害怕,一次次舔着她的
脸。特丽莎喃喃低语:“不要怕,不要怕,你不会感到疼的。你要想一想松树和兔子,你还
有很多牛,摩菲斯特也在那里,不要怕……”
托马斯把针头c进血管,推动了柱塞。卡列宁的腿抽搐了一下,呼吸急促有好几秒钟,
然后停止了。特丽莎仍然跪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脸埋在他的头毛里。
一会儿,他们都得回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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