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些,倒是都尝过……就算尝过,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子释其实想问他为什么会躲在山里喝茶喝了几年,看对方一脸惆怅,又怕问多了弄巧成拙,反而坏事,干脆陪着沉默。
屈不言想起有关雨前茶的若干往事。但是那些往事实在太过久远,如过耳山风,转瞬即逝。
还是最近几年的事情感慨多些。
他想起送许汀然上山之前,得知江北饥民暴动,西戎大势不妙,自己奋然挺身,东奔西走,希望联络各方暴动首领与义军合作。又千方百计说服冯祚衍,拿出信物信函,准备亲自翻越封兰关,往西京朝廷求援。
谁知其间所见所闻种种遭遇,竟是处处软钉子硬石头,最终一事无成。不过半年多,待到西戎扭转局面,已经再无可为。
以屈不言孤傲的脾气,这算是做到了极致。某种程度上,也注定了失败的结局。愤懑之余,正好乌老三把许汀然托给他,索性一赌气留在玉屏峰。这一留,就是四年多。
许泠若写信求援,欲图雷霆一击,谋划周详,颇有胜算。屈大侠闲太久,不由得便动了心。峡北关外刺杀华荣太子,乍以为大功告成,万不料奇变突生,形势逆转,最终一败涂地。
之后白沙帮幸存成员全面潜伏,他不愿与冯祚衍等人厮混,伤势稍好,便上了玉屏峰。得知皇帝已死,太子投降的消息,冷家两口子劝他抛开俗务,世外逍遥。屈不言寻思前后,怎么也放不下那凭空冒出来的所谓华荣靖北王。终究不甘就此告别红尘,决意最后再做一件大事。
——这些过程,他当然不屑跟眼前几个后生晚辈细说。
不由得又记起当年遇见李子释与顾长生的情形来。自己下定决心入世奔波,两个小年轻人一欲“苟全性命于乱世”,一欲“将以有为也”。短短几年工夫,事情竟被他们做到这种地步,扬言要“变死结为生机”。倒是自己,心灰意冷了……
终于淡淡道:“白沙帮在峡北关一役遭受重创,如今肯定是都躲起来了。”
子释望着他:“依大侠之见,晚辈等与楚州各位英雄义士的渊源,有几处死结?几分生机?”
没等到回答,子释又道:“大侠想必清楚,这渊源直接决定楚州百姓往后过什么样的日子。天下九州,如今日子最难过的,唯有楚州。若能少一处死结,便少一分麻烦;多一处生机,便早一日安宁。可惜这里头,却不是晚辈等人一厢情愿说了算的……”
屈不言猛然冷笑:“你问我几分生机?这些年,西戎兵杀光了楚州的活人,连死人也不放过——我倒要问你,哪里来的生机?!”
子释听他话虽然说得狠厉,语调中却充满了悲凉。于是叹口气,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屈大侠,生机在于来者。”
屈不言不再说话。满场众人只好陪着他一起发呆。
也不知呆了多久,忽问长生:“上次你说你师傅,往北方极寒之地去了,说的就是西戎枚里?”
长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恐怕还要往北。听那意思,像是打算翻过阿固仑山脉,往杳无人迹的冰川之海去。”
等着他继续问,屈不言却换了话题:“你师傅把那“逆水回流”心法传给你,说过什么没有?”
长生疑惑,认真回想,道:“师傅临走,叫我硬背下来。只说等长大些,不怕水了,愿意练就练,并没有别的话……”
子释注意到屈大侠一脸无语,满肚子好奇的偷窥。没成想对方仰头看了会儿天,恰好转脸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赶忙垂下眼眸,做恭顺倾听状。那目光却如同实质般落到身上没有撤回,不禁在心里揣测他是什么表情。身后的人也似有所察觉,悄悄把身体微向前倾,紧贴着支撑自己。
屈不言忽道:“三弯九曲,逆水回流。既是九曲,便只有九重。那第十重……本是个多余,对练的人来说,没什么用。”
提剑转身,背影中透出无边落寞:“天下既有你们几个,要变死结为生机,屈某又何必插手徒劳?且拭目以待,倒看看你们究竟能弄出个什么模样罢!”
长生挥手,大军“哗啦”让出一条道来。
屈不言语声忽而凌厉:“李免!你若以为抛却这名字,便可以将往昔作为一笔勾销,那也太容易了!今日你所说的每一句话,这辈子都不要忘了才好。至于你,符生,从今往后,好自为之。你若敢胡作非为,屈某自有手段,替你师傅清理门户!”
袖子一甩,纵掠而起。也不走大军特地给他让出来的路,足尖轻点,借着卫兵们直指天空的如林刀枪,飘摇远去。
他这里刚转身,子释便已踮起脚跟睁大眼睛,等着欣赏绝顶高手如何退场。那几句严厉呵斥,只当长辈乱发脾气,打通两只耳朵顺出去。见对方果然用飞的不用走的,大呼过瘾。却不料一声过瘾在心里还没冒出头,随着屈不言振甩衣袖的动作,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冲击过来,如同铁锤落地般猛然砸中胸口。
这一下撞击来得太过意外突然,以致落到身体表面后,出现了短暂的麻木和空白。所有人,包括子释自己,都没能及时发觉。片刻之后,那力量才在胸腔内部扩散开来,仿佛掠过五脏六腑,终于传到骨骼血肉,整个人无端端弹起,再倒下,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给挂着月白锦缎面的狐裘绣上一片春红。
长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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