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望扫街的线路是村主要街道:从他家门口为,向西扫过五道庙,由五道庙折弯向东沿河北岸扫到二队麦场,这是一个圈儿,这个圈扫了里头沟的两条主要街道;而后由二队麦场向东北越过一队麦场后,经老爷庙,沿庙坡向上,过东头嘴,再上坡经过叫五更的门颅家门,直向西扫至关树底——关树底有四颗金刚似的大槐树,刘德望在树下吸一袋烟,此时一半多任务基本完成;天就要亮了,吸罢烟——顺坡,沿古道经过张鸿远家门口,拐向东头嘴,全部任务宣告完成——一天的刑法完毕。这样,刘德望扫街的线路是一个不规则的“8”字型。
这个不规则的“8”字型像枷锁套在了刘德望的手上、心上、乃至灵魂上,每天生活的轨迹要从这个“8”字开始。
街道扫得非常g净,古道的石缝里的马粪、羊粪,乃至尘土都被扫g净了。不用人监视,也不用人检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人民的汪洋大海是不许鱼虾兴风作浪的,伟大的群众斗争艺术已使那些极少数的地、富、反、坏、右、敌特分子们产生了空前绝后的自觉改造x。
刘德望像敬奉神圣一样,以无比痴诚的毅力和精力清扫街道,好像街道上只要有一粒尘土没扫g净就会有损他的真诚似的,他对自己的孩子、老婆,乃至自己的身体都没有投入过如此真挚的感情,他只有一个念头:要用无比忠实的劳动洗清加在他头上的罪名。
这个小个子,低胖子,其貌平平,见人总是和气微笑的刘德望,多想挣回自己原先那份清白的人生呀。
不错,他是富农分子,没办法,是祖上留给他的帽子,只要他是刘运国的子孙就不能不戴这顶帽子;他不可能为了不戴这顶帽子而不承认自己不是刘运国的子孙,不可能。
但刘德望确确实实没有指使翠妮偷麦子。丢麦子那天晚上,刘德望和翠妮同时受到了治保主任和革委主任的审讯,而且公社分管治保的革委委员也来了。经过四个小时的审讯,公社治保主任认定,麦子是翠妮偷的,主使是刘德望。为此,公社治保主任受到了上级的奖励,其理由是保护了麦收,成功地抵制了敌人的进攻,巩固了无产阶级专政的阵地。
那天晚上,悲痛欲绝的刘德望就往炕边上一撞,翠妮吓坏了,抱住刘德望说:“计小他爹,怨我是个丧门星,你在我身上出气,打我吧!”
刘德望推开老婆,用被子蒙住头,爬在炕上哭了三个小时,直哭得嗓子嘶哑,泪水流g。
第二天,他便领着翠妮,翠妮跟在他身后,他摇晃着水桶般的身子扫起街来。
刘德望扫好了土,翠妮使用铁锹铲上倒入筐中。每装满一担,他便挑着倒入冬天里沤粪的大堆上。
翠妮虽然个子跟刘德望差不多,但她由于常常生病,身上皮包骨头不见r,不过她还是咬着牙去为清洗罪名而拼力g活儿,她认为只要她自己受的苦越大,罪责就会越小。
刘德望没有怪怨任何人。他活了四十个春秋从来不会说一句责怪人的话,既不同于沉默寡言但心里做事的兄长刘德贵,也不同于愤愤不平、牢s怪话联编的弟弟刘德喜,刘德望听老人们讲:“共产党是真命天子领导的人。毛泽东是上天的星宿下凡。”刘德望不怎么信神信鬼,但他相信“老人嘴里无虚话”,他坚信“雪化了要见山,水落了要石出”,刘德望的清白一定要挣回来,清白就是清白不会跑掉。坚强的信念真正属于一个人的时候,坚强的意志与人就结合了,刘德望就是意志。
有意志就什么也不怕了。
尽管生活有时像一块死沉沉的铁压在身上,把人x与脾气都压成了一条缝,人就生活在一条缝中了,但意志是不容易被压死的,一个人的意志是难以消灭的,再渺小的人他的意志是不可蔑视的。老天爷给了每个人最公平的东西就是意志——生命的意志,守住意志的人与天地同在,与万物世界共存。
“远小哥,你起的真早,忙吧?”
听到街门声响。刘德望停住扫帚,但扔保持扫姿,小心地问候。
按说,刘德望是刘瑞芬的远房兄长,刘德望却不能称张鸿远为妹夫,而只能依着张鸿远岁数比他大六岁而称“远小哥”。
张鸿远被刘德望谦卑而低缓的问候声打动了,同情之心油然而起,他说:“刘德望,以后我家门前这段路你就不要扫了,等瑞妮起来扫吧。我家门前的道应该我家扫。”
“不,不,不不不!远小哥,可不能这样,应该我来扫,该我扫。没什么,我能扫得了。”刘德望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的表情和心情太复杂了,决不是语言能表达清楚,但他的话里充满了亿万分的感激之情。
天已明了,刘德望不敢与张鸿远多说话,只好压住心中的话儿,加快扫街节奏。
张鸿远望着刘德望矮胖的水桶般晃荡着的身影沉思了好久,叹了一口气。
是谁发明了扫垃圾这个构想?让五类分子——这些社会的“渣滓们”清扫街道上的垃圾,已“渣滓”清扫垃圾,这是多么文雅的处罚,然而文明的处罚往往更残酷、更y毒。是谁首先懂得:对灵魂摧残要比对r体的摧残更具彻底x?!
以“渣滓”扫垃圾,以垃圾取“渣滓”,这是多么巧妙的构思?!
然而,张鸿远幸好没有沦为这些扫垃圾的“渣滓”,这是值得宽慰的事情。当他和这些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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