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都没有一层了断,叶棠定然不会就这么离开。
日渐黄昏,月出东方,钟不厌密林急奔,直跑得腿都酸软,才在溪边找到一道熟悉人影。足下一顿,险些摔个趔趄,他站定后一时不敢靠近。
方才脑子里条理清晰的思路又乱成了一锅粥,钟不厌但觉脚下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仿佛这不止是一步而已,他深知真走出去了,就如同走上一条岔路,而他和叶棠便不再是从前模样。
可眼下事态紧急,他思忖片刻,依旧踏了出去。
月影在溪水中碎了一半,衣裳摩擦草木的声响让溪边人扭过头来。
他脸上还有没洗干净的血污,衣服也脏透了,在泥里滚了三圈似的,衬得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也憔悴。那双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长河刀刃的雪色映亮了一张素净的脸,但下一刻,叶棠见是他,那点杀意顿时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神情,居然六神无主。
钟不厌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拾起一片扁平石子往溪水中扔,打破一轮月亮。等溪水复又平静,月亮影子重新随波飘荡,他才开口喊了一句小棠。
叶棠低低地应完,哑声道:“我闯祸了。”
他何时见过叶棠这般失落,握住他冰冷的手,连六阳真气都暖不了,他揣在怀里良久也不见回温,这才急了:“你受伤了”
叶棠咳嗽起来,拿空余的一只手捂着嘴,待到他放开,掌心又是一片淋漓的红----竟一直在呕血,年纪轻轻,不是长久之兆。
“康吟雪那首曲子把我伤得不轻,她的内功与我刚好相克,走阴柔一脉。我喝了妙音阁的酒,本就气力不济,想着休养两天便能大好,却来了这么一出……谁都瞒不住,我那会儿是被蒙了心智,等反应过来……人也死了。”叶棠道,断断续续的,又擦掉唇角的红痕。
钟不厌说不出话,又不能总沉默:“康吟雪没死。”
叶棠:“我知道,但总有人死了----我给阿姐闯了祸,谁要报仇都是应该。”
言罢不待钟不厌开口,叶棠猛然挣开他,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一条腿踩进冰冷溪水。他似乎突然想起来,声音都开始抖:“你跑来……他们要你来杀我?”
哪里不对劲,钟不厌深深皱眉,觉得叶棠这模样不像普通受了内伤。
他半晌没答话,叶棠冷哼了声眉梢一挑,笑道:“那你也要杀得了我!他们想得倒美,折花手无所不能,但相知多时,我对折花手一招一式都清清楚楚……”
尾音带出他的伤势,突然就有了眉目。
钟不厌沉声道:“你强行突破六阳掌最后一式,伤得不浅。“
“不错……”叶棠抬起袖口擦血,一说话唇齿间又是满手的红,“若不是生死光头悟透了‘熔金’,我那天非死在赏琴宴上。你说,是我自己保命要紧,还是任由他们喊打喊杀不还手?”
钟不厌道:“你早说过‘熔金’此招是同归于尽之式……”
叶棠冷哼一声:“钟不厌,你明明是受他们之托前来取我性命,却还在这儿虚与委蛇,顾左右而言他,仿佛真有多关心我一般----我真是讨厌你这副模样!”
后半句宛如一把刀扎入心脏似的疼。
“不论你信不信,没人要我杀你,我也不会取你性命。”钟不厌道,见叶棠无动于衷,又道,“你讨厌我……好,你果真讨厌我了?”
叶棠抿唇不语,倔强地与他对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冷了,从那溪水上岸,把鞋袜都拽下扔到一旁,双脚被鹅卵石硌得痛,也比不上心死成灰。
“你走吧。”叶棠最后道,“再不走,星朗大哥要来接我了。”
钟不厌踟蹰不前,但也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他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谁都无法迈出最后一步,他突然恨起自己----十二楼行事,本不用拘束于中原门派的道理,谁让叶棠不是别人,偏偏出身拜月教!
除了拜月教,不论叶棠闯了多大的祸,哪怕他把天捅了个窟窿,钟不厌都有自信去补好。
他所想,叶棠自然也能猜到。眼见他良久不动身,那片林子深处突兀一声鹤唳,叶棠回身看了眼,又道:“你回去吧。”
钟不厌道:“我本是想带你离开。”
叶棠面色有所松和,他眼底一片水痕,恍惚是溪水中的月影再碎了一次,漾出粼粼波光。而他终是什么也没说,伸手揩掉,血痕印在眼底,无力地转过身去。
他越过小溪,朝林子深处走,就快融进暮色四合。
钟不厌心中一沉,突然被再也无法触碰他的恐惧包裹,蓦地喊道:“小棠!”
然而什么回应也没有。
乌云卷来,后半夜,他从林中走出,肩膀上落满雨水,濡湿了衣裳。
钟不厌回到妙音阁,没有想象中的失魂落魄。谷知秋已经处理好他交代的一切,见掌门归来,走上前去问接下来如何是好。
“回西秀山。”钟不厌道。
谷知秋面露忐忑:“掌门师兄,你去的这些时候,北川学门给妙音阁来信,言明此刻乃是围剿拜月教的大好机会,不日便要纠集人马前往淮南。同样的书信恐怕已经送往十二楼,你我不在西秀山,几位师叔伯定会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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