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埋头点菜。等服务生走了,方思慎望着她:“以心,谁送你这么贵的消费卡?”
“就是这‘潇潇楼’的大老板。”
兄长责任感油然而生,方思慎神色变得严肃:“人饭店老板没事送你五千块做什么?”
“他答谢我帮忙。”胡以心顿一顿,笑道,“想知道我帮了人家什么忙?你倒猜猜看。”
妹妹一脸得意洋洋,方思慎想起饭店门口那块匾:“白老那三个字,是你——”
胡以心点头:“然也。”见他似乎脸色不豫,低声补充,“你以为我喜欢干这种事啊?这里的老板是个毕业生家长,给国一高捐了一栋楼。新上来的校长不知怎么听说了我妈跟白家的关系,非要我替他求块招牌。”
白贻燕的女儿白蕊,嫁给了方家二公子方敏之,即方思慎和胡以心的叔父。两家算是世交。胡以心的母亲胡梅夫妻反目,妯娌却处得异乎寻常的好,与白蕊堪称闺中密友。
方思慎淡淡道:“白老一贯诲人不倦,必定不会拒绝。”
胡以心知道兄长不大看得上这位到处题字留名的长辈,便不多说,只道:“白老花甲以后,专心整理发扬国故,一般人根本不接待。我拎了两盒妈妈亲手做的绿豆酥上门,求他老人家给侄孙女题写书斋名,才讨来这三个字。”噗哧一笑,“老头问是柳三变‘潇潇暮雨洒江天’之‘潇潇’,还是皇甫松‘夜船吹笛雨潇潇’之‘潇潇’?我说要学郑板桥‘囊中潇潇两袖寒’,他痛痛快快就给写了。要不怎么会盖了那方‘子孙安’的章子?还好这家老板没什么见识——反正给白老先生做子孙,也不算辱没了他。”
方思慎乐了:“这笔生意很划算啊。两盒绿豆酥卖五千块。”
胡以心嗤道:“你以为呢!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人大老板给了范秘书这个数——”说着张开一只手掌,“是我的十倍哦,现款。要不怎么可能顺当。”
方思慎吃惊:“范有常居然这么……”饶是他一贯说话厚道,轻易不臧否人物,也忍不住小声道,“这么嚣张?”
“听妈妈说,如今婶婶堂妹她们要见老头一面都不容易,偏就对这范秘书百依百顺,自家人远不如一个外人亲。”
这时菜上来了,一样样装在仿大内款金边雪花瓷盘子里,贵气得不像食物。方思慎问明白来龙去脉,也就坦然举箸。边夹菜边感叹:“守着这么一棵长命百岁的摇钱树,日子可太滋润了。”在妹妹面前,说话不由得随便起来。
胡以心吃一口菜:“别管人家家务事了,你最近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
“老样子是什么样子?”
“还不就是那些,除了上课,就是给人做长工,查资料、抄拓片、扫描、复印、制表、打字……”
胡以心筷子一放:“方思慎,诳言妄语者小心下拔舌地狱。”说罢,从包里掏出几张报纸,两本杂志,哗啦翻开推过去,“这怎么回事?”
方思慎低头一瞧,几行大标题交叠相映:
《小博士爆出惊天内幕,大专家怒斥无稽谎言——京师大学国学院著名教授再驳“甲金竹帛工程”造假传言》;
《李鬼反诬捉李逵:一参与“金帛”工程博士生泄私愤伪造竹简诬告同门》;
《由“金帛”工程伪证传言看当代学人诚信危机》
《新竹简还是老竹简,先问问真坟墓还是假坟墓》;
《“金帛”工程专家组:研究人员确实存在良莠不齐现象——暗讽工程首席专家方笃之教授利用职权为其子铺路》;
《有背景才敢说真话:方思慎何许人也?》;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且看方氏父子如何公器私用》
…………
虽然猜得到大概是这么个情形,真正直面舆论,还是惊出几分头晕目眩。方思慎故作镇定,伸手翻翻,是五六月间的《学林文摘》、《国粹春秋》之类。强笑道:“媒体喜欢夸张,何至于……”
“那这个呢?”胡以心不依不饶,又掏出一本杂志,翻开摆到他面前。
只见页眉上标着:“人文学刊,国立高等人文学院,共和五十七年,夏历三一七一年,西历二六二〇年,七月号”。该页文章大标题是《“甲金竹帛工程”中期报告书》,报告人:项目首席专家,国立高等人文学院院长,方笃之。
中间一行字被胡以心用红笔圈了出来:“持续规范工程参与人员考核制度,业务不精学风不谨者坚决予以摒除。”
方思慎继续笑:“场面话而已……”
“你别蒙我!”胡以心拍桌,“我打电话去你们学院问过,那什么破工程三个月前就把你除名了,国学院落井下石,紧跟着取消了你‘国培生’资格。你现在靠什么吃饭?眼看马上要开学,没了‘国培生’的皇粮,下年学费上哪儿弄去?别告诉我找你爸爸要,你们父子两个几年没说话了?嗯?难不成你打算上街发传单,给小屁孩做家教,替人当枪手,还是到鲤鱼胡同去安慰中年大妈?你还看不出他这话什么意思?哼!方教授大义灭亲呢!只顾自己往上爬,儿子死活都不管……”
——自从父母离婚,胡以心称呼方笃之,向来是“你爸爸”。至于鲤鱼胡同,那是京城有名的风化街。
方思慎从来看见女人发飙就打怵,何况在此等高级场所发飙的是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士,尴尬得脸都红了:“以心,麻烦你小声点!”
沉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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