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混账,所以你要离开我远远的。]
他却哭得更凶,喃喃将他骂过一遍又一遍:[你明明不能出城的!你出了城就会魂飞魄散了。]
敖钦捡起身边的伞来罩在两人头顶:[原来你知道。]口气还是无关紧要的。
哪里会有城经历三百年还是从前模样,一丝一毫不曾更改?房檐前下的卖货郎、清河上的白石桥,还有河畔的桃花与绿柳,甚至城中那些日日早起卖菜的长舌妇人与红楼上甜笑卖笑的歌姬,无一不是造成尘土。
眼下这城不过是他用术法设下的一个幻境,点点滴滴皆是记忆中的原先模样。方才有这永远入不了夏的暮春下不完的春雨。只因你我初见时,便是这般节气这般场景断断续续的雨。
[这既是城,也是我的囚笼。]敖钦淡淡告诉他,[当年你不在之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
起先经常会回忆起从前,从初识到再遇到结局,支离破碎的,忽而想起这段,忽而又是那段。夜间也曾有梦,梦见行刑时的情景,那双几乎成为身体一部分的方天画戟第一次在掌中颤抖,刺入小道士眉心的时候,心中掠过尖锐的一阵痛,痛到几乎无法自持,双目酸涩得像是能流出两行赤红的血来,最后却是连泪都未掉一颗,眼睁睁看着道者煛秀的面容被血染透。
那时的小道士却还是笑的,最后时刻清醒过来半分,睁着一双依旧墨黑的眼瞳一直看进他心底:[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你,真傻。]
就此再也睡不着,跑进书房里将当年留下来的书卷反反复复看过。
塔由他而筑,城因他而建,他一个人住在里面,日日看着过往时光在眼前画过一遍又一遍。却再也出不去。降魔塔,降的其实是他自己。
[不听话的道士,告诉你别进塔,你偏进去。]
他笑着轻声责骂他,[现在你知道了,你当真进了妖魔鬼怪的洞府了,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紧紧揪住他衣襟的道者将手指握得关节发白:[为什么?]
敖钦为他顺着发:[你都进去看过了,还问。]
塔底镇着魔,心魔。你的,也是我的。
那般气魄雄浑的塔,里头却只放着一只小小的锦盒,打开看一眼,却是两张素白的短笺,梨花般皎洁的纸,乌木桌般浓黑的墨,寥寥两行,笔画勾连,欲语还休:
愿与君缠绵,至死方休。
一模一样的话语,一工整一狂乱,出自两人手笔。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蠢道士,跟你相处久了,连本君都变得有些愚蠢。
哭得哽咽的道士死死攥着他的衣襟:[那你还放我走?]
敖钦便去握他的手:[你想走,我就放手。我永远学不来那个东垣的窝囊,留下你,保不齐什么时候又忍不住欺负你。何况,魔终究不容于世间,降魔塔不过镇我一时魔性,塔终究会倒,到时候,我难逃被诛灭一途,我不想让你看见。]
雨势渐大,青石铺就的路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衣衫尽数湿透的道者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也不知道我能撑到什么时候,或许会比你先走一步也不定。敖钦,你要记住,我要你看着我走才许你烟消云散。你可以骗我欺我,唯独这一点,你绝不能诓我!]
敖钦有些发愣。
道者慢慢起身,拉着他的袖子往桥上走:[你不是东垣,你是敖钦。你方才跨出城门的时候,我便知道,要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你还要我启程去哪儿?]
温柔不温柔,憨厚不憨厚,甚至良善不良善,这些都没关系,你不必有春水般眼眸春风般笑容,只凭那一纸短笺,只凭这百年孤寂岁月,只凭这塔这城,就足够了,什么都够了。
——完——
希夷来探访的那天,敖钦正揽着无涯在院子里喝茶。城中依旧暮春之末初夏未至的时节。各色花草花花绿绿开了一地,热闹而好看。
一身白衣的仙者站在门外微抬着下巴:[我来看看无涯.]
小道士便欢笑着挣脱了敖钦的怀抱赶紧跑上去迎:[刚好沏了盅热茶。一定合你的意。]
招来身后男人玩笑般的抱怨:[你方才说,是为我一个人沏的。]无限哀怨。
希夷恍然生出几许感慨,终究,这个众人口中的自己的影子成了别人家的了。
尽管好客的道者几番相邀,希夷还是固执地站在院外没有进去一步。里头的主人依旧一派叫人看不下去的张狂腔调,霸道地圈着道者的腰语出讥讽:[他干净着呢,仔细咱家的地脏了他的鞋。]神情语调无一不是挑衅,这个没救的师弟是真的没药医了。
希夷难得没有同他叫板,在小道士轻轻浅浅的笑容里把到了嘴边的话语硬生生咽了下去,只抬头望天,淡淡地说:[这儿太闹,我们找个清静地方说话。]
性子温润的道者自然是满口答应的,院子里的另一个却似被剜走了心头肉:[凭什么?这是本君的地界、本君的人!]哪里像个神君,分明是个被抢走了糖的小无赖。
自视甚高的上仙都懒得理他,眼角扫过敖钦的头顶,沿着他家的房檐画了一圈,转身就走了。
一边慢慢地走,一边还能听得里面的说话声。
小道士仍旧在安抚:[我去去就来,没事的。]
敖钦不依不饶:[不行,你跟他走了,我怎么办?]
小道士失笑:[我跟他走干什么去?]
声音便被低了,不肯放心的神君说得研制确凿:[你现在说不走,等等被他三言两语就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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