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剧组一贯收工的时间。谁知到了排练厅门口,汪少梵的助理火烧火燎地冲出来拦住他:“别进去!”
沈洛跟这个能干的小姑娘也算共事了好几天,彼此都是认识的:“喂,是我啊,你别紧张。里面怎么了?”
小姑娘愣了一下,眼睛在他脸上盯了几秒钟才缓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啊,我没看清楚。原来是你。来,你别大声说话,我跟你一起进去,进去了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刚才进电梯的时候正碰上饰演李淳妻子的那位当红女星,沈洛还跟那一行人打了招呼,所以这排练厅里应当是没有女主角的。沈洛有些莫名地跟着小助理往里走,冷不丁被路程的声音给震住了:“来得正好,你,上台去顶替一下。”
路程小时候家教太好,平时行事再怎么冷冰冰也总是透着彬彬有礼,可眼下就这样拿食指直接指着小助理,简直是气得风度都不要了。
小助理的脚步狠狠一顿,高跟鞋在暗红色的地毯上磕了一下,沈洛赶紧扶了她一把才防止她摔倒。这个年纪的女助理,常年待在汪少梵身边,要想没点暧昧关系都难。沈洛多次目击汪少梵对她的关照,原以为这种时候他会站出来帮她,没想到----
“你快一点,不要磨蹭。这一段女主角就只有一个动作,没有台词的,路先生这不算为难你。”
小助理无奈,只好避开汪少梵催促意味浓厚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爬上舞台去,站在始终低着头不吭声的顾修齐身边。
不管台上的人是谁,跟自己有没有牵连,汪少梵很快就凭着职业素养重新进入了导演的角色:“再往右边跨一步……好,就这里。现在你转身面对他,一会儿我说开始,你就用力推他一把,要让他摔倒在地上。”
小助理惊讶了,一张俏脸迅速变得通红:“这,这我怎么做得出来?”
“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不过是配合一下,做个动作而已。”路程被这种节外生枝的小事情弄得更加暴躁,连说话也跟着不客气了。
沈洛冷眼旁观,竟发现路程的一句话能给汪少梵带来始料未及的巨大压力,逼得他不得不再度开口训斥自己最亲近的助理:“你最好快一点,别浪费大家的时间,否则明天起你就可以不用做了。”
这还了得,不过用力推一把的事情,转眼就牵扯到饭碗上去了。小助理咬着嘴唇点一点头,汪少梵说了声“开始”,顾修齐顺势倒在地上,然后按着剧本的安排缓缓抬眼。
路程的不满一下子冲破了临界点,突然从第三排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台前去:“顾修齐你识不识字啊!我在本子里写的是什么,好像是让你悲愤的吧!你这是什么”
顾修齐恐怕是被吼了大半天了,人都懒得从地上站起来,扭过头就对上了路程的眼睛:“我还要怎么悲愤啊,你觉得这不是悲愤……难道这是兴奋?!”
汪少梵自己的火气被路程抢先一步发出来了,只好站起身来放缓了语气:“不是说你情绪不对,是你情绪不够深入。我跟你说啊,根本就不需要行家来看,这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你只是在表演‘悲愤’。什么都是浮于表面的,里面的那个人,你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领会什么叫‘悲愤’。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顾修齐心里其实清楚得很,闻言也只能点头,神色里尽是疲乏,像是被抽干了原本就不怎么旺盛的生命力。
汪少梵与路程对视了一眼,回过头又看看正准备撑地站起来的顾修齐,终于叹了口气:“算了,今天就这样吧。你回去再琢磨琢磨这一幕,我们明天接着试。”
路程之前爆发的时候,顺手就把搭在自己手上的一件外套扔在了台边。看他伫立不动的样子,大概又忘记有这么回事了,沈洛只好自己走上前去捡起来,并在那米白色的衣料上用力拍打,希望能弄掉点灰尘。
就在顾修齐走下那几节木质台阶的时候,路程骤然从沉寂状态中醒了过来,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了顾修齐的领子:“我来提醒你什么是悲愤,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去上海?第一次到那儿去,人生地不熟的,找到了罗祈衡倒看到他亲亲热热搂着别人,吻得不亦乐乎。记得么,那就是悲愤!那才是真正的悲愤!”
在沈洛的印象里,罗祈衡这三个字是最不能在顾修齐面前提及的。路程犯了忌,而且还是贴在顾修齐耳边说的,声音又低语速又快,连沈洛听着都像一剂不顾后果的针剂。至于这是兴奋剂还是毒药,那就只有顾修齐自己才能明白了。
事实上,这几句话的效果确实出乎意料地明显。顾修齐怔了一下,立刻扬声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汪少梵和助理:“导演!等一下!”
汪少梵回过头来,暗中的一双眸子似是闪着微光。
“我还想再尝试一下,最后一次。”
……
次日,仍在这个略显古旧的舞台上。
李淳被怒火中烧的妻子推了一把,因为自己神思恍惚,竟然就这么跌坐在地上。
区区几秒恍然就是好几个世纪,时间在刹那间黏稠静止了,只有李淳缓缓抬起的一双墨眸是鲜活的。那眼睛里渐次滚过悲愤、不甘,最后却在妻子的啜泣中被软化了,迫不得已透出些许勉为其难的歉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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