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却又好像没亮,因为看不到朝阳,只是一夜之间,天空忽然灰蒙蒙的,被乌云遮蔽了。
阴霾的天空下,群山簇拥着一条路,蜿蜒起伏,没有这端,也没有那端,因为路的两端都湮没在灰色的苍茫里。
一个孤独的身影,远远的,淡淡的,渐渐走出了苍茫,走在路上,灰色的军装,与灰色的乌云同色,看起来,他就像是来自乌云,又或者,他就是乌云的孩子,阴郁,颓废,却能够蔓延成铺天盖地的压迫,澎湃着流过无数仰望…
路就在脚下,就在眼前,一直晃啊晃,尽管有高低,尽管有转折,但是路还是路,山还是山,乌云还是乌云,行者还是行者,什么都没变。
第二张床上的蒙眼人也死了,也是死在起床号声之前。在昨晚,他似乎也意识到他快死了,尽管已经有气无力,尽管声音越来越低,他仍不停地诉说着,说他舍不得,说他那块地,说他喜欢屁股大的女人,说第一张床上的病人因为不停地试图自杀而被捆着,说一切他能说的。好像他以为只要他不停地说话,就能熬过夜晚的黑暗,看到今天的黎明。很可惜,今天没有黎明,因为今天的黎明被乌云遮蔽了,是阴天,即便他活到了今天,也看不到黎明。
今天早上,离开病房之前,胡义解开了束缚第一张床上那个重伤员的绳子。胡义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只是想要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摆脱疲累,摆脱痛苦,他只是想要休息。
胡义羡慕他们,羡慕司号兵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死去,羡慕蒙眼人死前仍有留恋的东西,羡慕被捆着的人能够遇到自己,更羡慕他们都能找到真正安静的地方,他们都是幸福或者幸运的人。
今天早上,离开医院大门口的时候,胡义碰巧遇到了周晚萍,看起来很像是碰巧,可是胡义知道是她在等,因为她的住处和她的办公室不需要经过大门。站在大门里的她只说了一句话:“你是病人,你的疲累缘于你的病。现在我需要你以军人的名誉向我保证,你会还了我的诊金,和你欠我的人情。然后,我才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胡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给大门框里那个高挑艳丽的成熟身影,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离开,大步走向乌云蒙蒙。
下午,天色愈加阴霾,漫天的乌云压得更低了些,微微的起了风,那风不再是于燥的,变得有点湿润,有点冷,使云底下的大北庄显得黯淡荒凉。
政工科的办公室里,苏青在她自己的书桌后面坐着,杨得志也在,坐在书桌侧面的板凳上,与苏青聊着。
“政委说过什么时候回来么?”苏青问。
杨得志推了推眼镜:“应该明天就回来了。”
苏青想了想后说:“我看,把小丫头放出来吧,毕竟她还小,不能以成年人的纪律要求她。”
杨得志笑了笑:“我杨得志的心也是肉长的,你以为我忍心么?我压根就没抓她,那小丫头倔着呢,是她自己非要回禁闭室的,我今早还去看过了,一切正常,她没事。再说,这是政委的命令,要解除也该由政委来决定,也不差多关一天,如果半途而废,那这纪律的严肃性岂不是又成儿戏了?是不是?”
苏青没说话,只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忽然,一个战士匆匆跑进团部院子:“报告,杨教导,胡班长回来了”
杨得志和苏青两人同时一愣,苏青发愣是诧异胡义的失踪复返,杨得志发愣是因为一时没听明白报告内容,于是问:“什么胡班长回来了?”
“失踪的九班班长胡义,他回来了,马上就进庄了。”战士重复了一遍。
杨得志猛地想起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是没想到机会能来得这么快,河对岸扔过来那一颗销魂的手雷,是杨得志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他猛地离开板凳站起来,朝门口的战士命令道:“你带人立刻把这个逃兵给我抓了,带到这来。快”
没多久,一个结实挺拔的军人身影走进了政工科,带着满身征尘,也带着静静的泰然,刚毅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疲惫,深邃的眼底倒映着一抹苍凉。
胡义进门两步站定,静静看了看对面书桌后的美丽身影,然后才偏头瞅了瞅侧边的杨得志,淡淡说:“我要见政委。”
杨得志把双手背在身后,昂着眼镜往前迈出两步:“政委不在,现在由我处理情况。”
“你凭什么?”
“凭我是独立团教导员”
胡义没想到,自己离开三天,这个姓杨的居然变成了独立团的教导员。一双细狭的眼把梗着脖子的杨得志从头到脚仔细扫了一遍,然后淡淡问:“哪个营的教导员?”
站在胡义身后的两个警卫员,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不自然,勉强继续装出严肃的表情。这九班里都是能人,真不是一般人能盖住的教导员这个头衔如果继续被九班蹂躏下去,恐怕要变成笑话的同义词了吧?
杨得志被噎住了,第二次被同一句话给噎住了,嗓子疼,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苏青太清楚胡义的德行了,杨得志镇不住这个魔鬼,所以得帮杨得志一把。于是苏青对胡义开口说话了:“如果你还是军人,他就有权利处理你”声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晰,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苏青就低下头摆弄手中的钢笔,不再看那双细狭的眼。
苏青的话仿佛一支镇静剂,胡义眼中的那丝桀骜转瞬不见,他静静看了看桌后的苏青,终于将视线正视端平,焦点放在对面的墙壁上静立。
“把他给我捆了”杨得志受够这些没用的了,直奔主题。
两个警卫员看了看杨得志,又看了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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