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目看向徐子霖。
徐子霖也没想到老学监会替山长说话,呆呆站着不知作何反应。
见众人不说话,老学监又道:“南渡之后,遥望中原已经成了我们宋人共同的理想。只是圣上作为一国之君,更作为离人之子,他望得要更为深切,更为伤悲。”
如此一言,却又有些肯定徐子霖的孝心言论的意思,众人被老学监弄糊涂了,不明白他究竟是哪边的立场。
林月野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心想这老先生可真是会和稀泥,话说得正经,可是很模糊,既为两人都说了话,又两边都不得罪。
山长从座上站起,走下来,经过老学监身边,顺手递过去一杯茶,低声道:“老先生费心了。”然后缓步走到徐子霖面前,道:“圣上心念韦太后,实是至孝,可是子霖你力保牵月楼却不尽然如此。别忘了,你母亲不是汉人,而是毁我家园,离我骨肉的金人!”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林月野也很是惊异,徐子霖竟是北方金国女真族之后?!他不由得多看了徐子霖几眼。徐子霖站在殿中央,一袭淡紫色长衫,腰间系着黑金绸带,长发用白玉冠束起,垂到腰际,如此一个俊朗出尘的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蛮夷之后啊。
徐子霖被人说破出身,心中怒极恨极。这是他从少年时期就一直背负着的秘密,连徐言都不知道。
南渡之后,百姓过得很苦,人人都对金人恨之入骨。那时母亲怀着身孕带着他们兄弟两个四处躲藏,书院的上任山长看他们孤儿寡母实在是可怜,就偷偷收留了他们。
母亲虽为金人,但她是在战乱中与族人失散带着徐子霖流落至南方的,被小流氓欺辱有了身孕。在书院中心惊胆战地躲了几个月,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乐正书院里藏着一个金人女子,人们便都带着家伙来讨伐,群情激奋。母亲当时就要临盆,受了惊吓,每天里又都在提心吊胆,导致难产,生下孩子就咽气了。孩子也没活成。
上任山长也因为包庇金人而被治罪,受不了自己高洁一生却有如此污点,在牢狱中自尽了。
“我母亲不怪你们连累害死了我父亲,还体念你们年纪小收留你们,让你们像汉人子女一样长大。你们不懂感恩就算了,还要忤逆我们的意思!”
徐子霖与山长面对面站着,气得脸色通红,“我母亲虽然是金人,但她从没有害过任何人,相反地,是你们这些汉人逼死了她!”
山长挑眉:“哦?我们汉人?是啊,我们汉人,倒是划清了界限啊?”
徐子霖:“我不是这个意思,山长你何必要咄咄逼人。”
“我只是不想让害死我父亲的人的东西还留着!”
“……你!”
双方僵持不下,正在这时,礼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徐言闯进来,焦急道:“不好了不好了!江师兄和晚英起了争执,打起来了!”
山长本想斥责他没让人通报就贸然闯进来,听到江语霖与向晚英打起来了,恨恨道:“小兔崽子,真是片刻不让人安生。”
掌祠朝这边走过来,有意无意看了徐子霖一眼,转头对山长道:“语霖一直都是温和守礼的好孩子,此番犯禁,想必是晚英那孩子……”
山长道:“我心里清楚。”然后侧身对徐子霖低声道,“晚英听你的话,子霖,随我去看看。”
徐子霖知道晚英素来都是躲着江语霖的,这次两人起了争执,必是因为什么事情晚英避无可避才和他碰上了。心中叹息,他点点头:“好。”
外面的雨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空黑得像是要倾斜下来。林月野跟在众人身后朝学堂走去,隐约听见徐子霖压着声音和徐言说话:“子路,刚才你进礼殿之前,听见我和山长说的话了吗?”
“啊?”徐言疑惑,“什么话?我急着通报没注意啊。”
徐子霖暗暗松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
来到学堂,刚进门就能感受到里面压抑的气氛,很多学子围在一起,江语霖站在中间,眼睛里都是恨意,死死盯着缩在角落里的晚英。
一地狼藉,书案歪七扭八地撞在一起,书本也被扔在了地上。一个食盒滚落在门边,饭菜撒了一地,晚英沉默地蜷缩在一旁,身上都是溅落的菜汁。
少年们见山长和夫子来了,纷纷让开,徐子霖走过去,看了一眼晚英,在堂上的椅子上坐下,扫视一圈,“怎么回事?不好好听学,闹什么?”
一个少年道:“先生宽恕,江师兄和晚英不是故意的。”
因为某些原因,江语霖对晚英有一种极端又矛盾的痛恨,书院里的人都知道。一直以来,所有人都避免两人遇见,今天晚英来给学子们送饭,碰巧就遇上了。
徐子霖道:“语霖,你是书院的大弟子,一直以来都克己守则,为众师弟作表率,今天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带头触犯院规?”
江语霖:“向晚英他……”
徐子霖道:“我知道。可你是学子,他只是一个低等的下人,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低等的下人,这个身份对于晚英来说算是好听的了,没有人知道他以前经历过什么,被人骂过什么。
山长踱步走上前来,看向墙角,“晚英,今日怎么是你来送饭,厨师呢?”
晚英慢慢抬起头,脸颊上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嘴角有血丝,声音艰涩喑哑:“今天下雨,厨师腿疼走不了路,我就帮忙把饭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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