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圈子口口相传,董超没拿到请帖,也来了。老薛不记得他送了多少钱的份子,只记得那个红包递过来碰到对方汗潮潮的手心,让人厌恶的湿意。
现在那只手拿着杯子,动作迅速地往嘴里倒酒。有些细小的食物残渣粘在人中和下颚的胡须上,脸倒没什么变化,眼角多了些纹路,发梢乱糟糟地翘着……
老薛忽然一澟,措手无防地跟对方眼对眼看了个正着。
那是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一看就经常熬夜。老薛心里哼了一声,就你这个样儿,迟早死牌桌上。
“……家里都好吧?”董超笑笑,主动套近乎。
老薛从鼻子里“恩”了一声。
“……嫂子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董超舌头有点大,平常挺利索的话说得居然有点艰难。
老薛点点头。
“……儿子好吧?”
老薛想,他是故意的。
下一句话就出乎他意料了:“……你这次回来,去过学校了吗?”
老薛吓一跳,直觉地反问:“没啊,我直接回家了,怎么了?”
董超歪过头,有点茫然,然后想了想,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眼花吧。”
老薛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墙角靠着自己的箱子,忍不住刷地一下,酒全上脸了。
吃完饭,老薛把母亲按回椅子,站起来草草把碗筷炒锅清洗干净。
他也不是干家务的人,但除了自己,剩下两人看起来好像都喝多了,再者,不管怎么说,自己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堂弟和董超结伴回去。换鞋的时候,堂弟打了个晃,两个人拴麻绳一样撞靠在墙上,酒气中嘻嘻哈哈的笑。
老薛看不下去,心想,这辈子没喝过酒是怎么的,这么大人了,一点节制都没有。这么想的时候,眼神完全是严肃地投射在董超身上,嘴里却忍不住冷淡地关照着。
“你们俩行不行?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董超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没事,回去吧。”
老薛站在门口,没等客人的背影掩进漆黑的楼道,就迫不及待地把防盗门砰一声扣上了。
可算走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原地站了一会,才发现心脏跳得象在雪地里行走,一脚深一脚浅。
被看见了吧?
他有点后悔,在出租车上犹豫的那一子,又兜了上来,当时就应该坚定地把脸转过去的。可是隔着车窗冷不丁那人的背影闯进视线来的震撼,实在太过巨大,以至于让他忘了自己一贯的态度。故乡多年如旧的太阳当头,青春片断的影子屏保一样在脑海里飘来荡去,闭上眼,他就管不住自己了。
外人走了,母子俩泡了点杭白菊,趁热喝败火解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老薛很有点想把产业转到母亲名下,又吃不准是不是给老太太找事,心里拿捏着分寸。他来之前跟堂弟打电话,堂弟倒是很积极,说有什么他帮着跑。
老薛生性多疑,对太过主动的人和事,一向是谨慎地往后缩,先观望观望的。他对堂弟倒没多坏的印象,又是本家兄弟,只是觉得瞧堂弟的意思大有可直接放他名下的势头,就差挑明说了,怕他越俎代庖,先来探探母亲的口风。
没想到果然老太太眼光老辣:“薛廷?没谱的。你要真有什么事还是托给小超办,合适。”
老薛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我就说你这孩子看人不行,你以为薛廷走动得勤是来看我的?他来看房子的。他们三口人挤25平米,是够不方便的。可也不能天天怂恿我去你那住吧。别说我去你那住不惯了,就住得惯我也不走。”
老薛被老太太上甘岭的表情逗乐了,跟着叹了口气。
“我可告诉你,你给我多照顾照顾小超,别忘了你爸爸过去的时候,你在国外集训,最后那口痰可是小超给抠出来的……”
老薛皱眉说:“妈你有完没完,这点事您唠叨多少年了。”
“做人要知恩图报……”
老薛不胜其烦,起身拿了帽子,借口出去转转,逃出家门。
他下楼来闲闲走了一会,远远看见路灯下有人扶着灯柱,背着光在方便。老薛下意识看看手表,才10点不到,街上还有不少行人,大约此地民风彪悍,所以也不怕被人看见。他转身换个方向,打算过马路,等红灯的时候,又忍不住往路灯那扫了一眼。这才变了表情,跺了跺脚,咬牙切齿地跑过去了。
董超吐了一地,脚都软了,整个人顺着灯柱半跪半蹲在秽物中,狼狈不堪。
老薛手指虚空乱动了几下,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最后还是抓着肩膀,硬把人给拎了起来。
董超侧过头来,看清楚是谁,嘿嘿笑着推他。
“我没事,我没事。别弄脏你衣服。”
老薛腮帮子发硬,心说,你这个德性叫没事。
董超努力把人站直,脊背挺起来,跟着甩甩肩膀,三扯两扯脱下外套,随便在脸上嘴上一擦。路灯下看老薛收回手来脸色实在难看,忍不住笑说:“今天高兴嘛,我这也是难得。真的真的。你不信?要不要给你走个正步?”
老薛有种想把他头按住往灯柱上撞两下的冲动,胸口一阵阵发热。
他把拳头捏了捏紧,才敢开口:“没事就好,……我送你回去吧。”
董超摇摇头说:“不用了,我马上……还有点事。”
老薛被这低智商的托词激得脱口而出:“这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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