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寿结结实实地真扇了自己一下。
自己被大哥那么一激,该说的、该揣心里的,三七二十一,全抖落了。抖落完了不说,还流了一鼻子泪,仿佛是指责大哥的不是了。文寿悔不当初,恨不得将床板钻出个洞来。
大哥那个慢劲儿,大哥那个脑子,我还不清楚么?他还没回过神,我他妈的,我把话都说干净了,说得没有回环了,还能要大哥怎么说?文寿在床上生自己的气,他胡乱地踢着被子,恨不得现在就去跪在大哥面前,说自己方才疯癫无状,都是喝高了发傻。他又想起自己流了几滴眼泪时,大哥的那个神情,不由得又扇了自己一嘴巴:混账东西,把大哥吓着了!
文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说什么让他去结婚生子,他现在气运丹田,回过味儿来,脱了方才梨花带雨的套儿,最后竟然起了歹毒心思,想要不择手段地阻止关鸿名结婚了。
关鸿名的脑子在这方面确实不快。他仿佛是拒绝去思考兄弟二人的将来问题,拒绝去想象明天早上会是个什么情形。
他坐在床上,在翻他那本《浮士德》。这本书他带来了美国,当初文寿嫌重,还不让他带。他擅长于将心事融进书里,如此一来,他就不必再动脑子去想了。
文寿喜欢他。关鸿名想起这件事,心里涩得发痒,不自觉地就往被子里滑了几寸。
他的书签还夹在恶魔与浮士德签订契约的部分,边上还有他的批注:生前,还是死后?
生前,还是死后?
关鸿名看着自己的字,脑子里一团浆糊。
倘若他是浮士德,他要怎么抉择?
这些个问题过于复杂而沉重,他将书合在了一旁,没有心思看了。今晚的牛奶是他自个儿热的,有些冷了。他喝了最后一口,缩进被子里,悄悄地在心中想:没有文寿热的好喝。
可惜,不由得他不去想。关鸿名今夜的运气是十分差劲的,甚至他的梦也没有放过他——他梦见了幼年的文寿。
文寿约是四五岁,头发汗湿得贴在额头上,小尖下巴汗津津地,站在关府后头的花园里,手里举着只蜻蜓给他,告诉他:“鸿哥哥,蜻蜓。”
但这蜻蜓明明眼见着要死不活,却扑拉着翅膀,竟然飞走了。
文寿口里流着涎,指着蜻蜓消失的方向,拽着关鸿名的衣角:“飞、飞……”
关鸿名蹲下来看着他,对于这个久违的年幼文寿感到新鲜,帮他擦了口水,继而肯定道:“飞走了。”
文寿茫然地看着关鸿名,酝酿了一番感情,这才扯着嗓子,红着脸,虽然竭力去嚎,声音却还是尖细孱弱:“鸿哥哥,我要蜻蜓、我要蜻蜓……”
关鸿名看他一哭便慌了:“不要哭,我去给你抓,不要哭。”关鸿名急忙跑近一簇低矮花丛,左扑右逮,流了一脑门的汗,才勉强又捉来一只。
他小心翼翼地拢着这蜻蜓,反身去找文寿:“文寿,找来了!”
然而年幼的文寿已然不见了。
二十一岁的文寿取而代之,穿得西装革履,坐在花园里,对着关鸿名,一皱眉毛,毫无预兆哭了起来:“大哥,我要你。”
关鸿名的手里还捉着那只蜻蜓,挠得他手心痒痒。
文寿一抹眼泪,急得满面通红,朝他喊:“大哥,我要你,我要你……”
——
翌日清晨的饭桌上,文寿纵使昨晚经历迎头一棒,却依旧准备好了餐点。
两人拿着刀叉,各怀心思,相对不语。桌上的花文寿没有来得及换,大冷的天,已经半蔫不蔫的了。
文寿当然是承受不了这种瘴气的,他正要开口讲些学校的无关痛痒的琐事来处理这个僵局,谁知关鸿名反倒破天荒地先开口了。
“文寿,你好些了吗?”他看着文寿的黑眼圈儿,脸上自然地挂着些忧虑。
文寿一愣,听大哥的一句话,昨晚在床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嚣张气焰顿时又没了:“好多了,大哥,我没什么事……昨晚、昨晚我说的话,是我昏了头,倒是大哥你,你别放在心上。”
关鸿名听了这话,低下头,闷声不响地叉住一朵西蓝花,放在嘴里嚼了半天,慢条斯理地咽了下去,才又轻声开口,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哪句话?”
文寿猛一抬头,未料到一夜不见,大哥居然也会话里有话了。
他咳嗽了一声,面上有些红,现在光线明朗,外头渐有人声,他倒有些不大好意思讲出那些话了:“大哥,你、你知道就行了。”
二人吃了早饭,文寿例行公事,洗净了碗碟,要去给关鸿名打领带。
关鸿名站直了,眼睛盯着文寿的手,垂头道:“下次我学会了……就不必让你来打了。”
文寿听了,手上立即地一顿,脸上急忙堆出了笑来,将领带结向上慢慢地推:“好。大哥,好。”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泄了气似的,刚转身,脚上一个不稳,好在关鸿名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再去睡一会儿,走路都走不稳了吗?”
文寿匆忙地站起来,回头局促地应道:“不睡了,大哥,不久开学了,我温习些功课要紧。”
关鸿名望着他,自己也无缘无故地拘束了起来,收回了手,茫然道:“那么……你去吧。”
关鸿名今日不知是出了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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