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嘉辰双手揣进白大褂的衣兜里,俯视他,贺云阳那略微浑浊的目光尽力与他相接:“……我求你。”
曾经无数次戴嘉辰想过这样的画面,自己夺走了贺云阳的很多东西,他老人迟暮的乞求自己,但这样的场景确实发生时,戴嘉辰并没有特别痛快的感觉,不过也无一丝悲伤,很平静。
贺云阳的手术不能再拖,在他的坚持下,戴嘉辰决定亲自主刀,由彭主任指导,前期进行的十分顺利,但等到缝合阶段贺云阳开始心律失常,不过问题不算大。戴嘉辰一面亲力亲为地做着缝合工作,有条不紊,一面嘱咐护士:“注射苯妥英纳。”彭主任在旁边道:“慢点注射。”
可贺云阳的心律没恢复正常,反而出现停勃,血压也跟着下来了,戴嘉辰觉得不对劲:“让你慢点注射。”
“我慢了。”护士应道,十分钟后的静注速度明显放的更慢,可贺云阳的停勃再度出现,血压也持续下降,彭主任的额头也沁出汗珠:“不行,低压低过30了,太容易心梗了。”
话音未落,心电图上起伏的折线几乎同时归零。
五月中旬,a市下起了雨,本来离度过节假日已有个过渡,茶余饭后对假期的闲谈也告一段落,正愁没有八卦,贺云阳去世、股权继承,医院掌权问题让西坛流言四起,医生护士都在私下讨论。周日是贺云阳的葬礼,高中层都要出席,操办葬礼的是戴嘉辰和贺云阳生前的几个至亲朋友下属,这天雨下的格外大,车队陆陆续续到达火葬场,戴嘉辰手持一把黑伞,走在队伍的前面,和医院的几个人随便地聊几句天。
“贺宁西呢?”
“给他通知过了,说是今早飞机就到,现在应该正从机场赶过来。”戴嘉辰说着,稍微拨开袖口,已经快要九点半。
等陆续走到告别仪式现场,人群自动分两列站开,突然有个人直冲进来跪倒在贺云阳的棺木前,很慢才抬起脸,贺宁西面色惨白,眼眶发红,很快脸上就湿透了,反射着光,茫然把脸转到戴嘉辰站的这一侧,戴嘉辰看着他幽深的眼睛,瞬间握紧了手里的伞柄。
贺宁西穿了身黑色西装,他好像一点没变,但又有哪里说不出的不同,戴嘉辰不由自主怔怔盯着他,他却很快错开了戴嘉辰的目光,把视线落在旁边人的身上。
“王院长,李叔叔,宋姨。”贺宁西起身走过来,和他们一一握手,他们拍着贺宁西的肩,叮嘱几句,贺宁西点着头:“知道,我都知道。”
说完过来,径自走到戴嘉辰的前面,离贺云阳最近的地方站好。虽然几乎是肩膀贴着肩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戴嘉辰等了好一会儿,要张开嘴,侧过脸来发现贺宁西就那么愣愣望着棺木,眼泪还没有停,无声无息的伤心着,对自己完全视若无睹,心里有丝发空,等众人站定,哀乐奏起,告别仪式要拉开序幕时,他突然走出来,走到礼堂外面,点燃一根烟,这个人的死,他哭不出来,心情复杂的同时有丝欣慰。
贺宁西昨天下午才得到的消息,买了票立刻往回赶,贺云阳坚持每隔那么几天都能给他发条微信,他平时太忙了,不知道贺云阳竟然已经病了,还病得这么严重,如果知道,节假日都不会不回来,也不会为了忘掉戴嘉辰一门心思地扑在学业上,现在他还没什么也没得到,什么都没放下,已经和贺云阳天人永隔。
去年春,贺云阳说戴嘉辰表现的挺好,最近也在逐渐想通,于是打算把西坛一部分股权无条件转让给他,和他恢复正常的父子关系,跟他咨询意见,贺宁西虽然和戴嘉辰分手了,但依然很欣慰。只是贺云阳说戴嘉辰不十分愿意原谅自己,对贺宁西也不会从敌意转变为友善,贺宁西望着身边的空位,和远去的戴嘉辰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惆怅。
刚才匆匆与他视线相碰,两年了,他还是那样,或者说因为西装合身笔挺,比以前更帅了,他望着自己毫无表情,贺宁西想到过他的很多种情绪,却没想过他面无表情,虽然看着自己,却像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很快移开目光。
毕竟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那层关系,变成了不怎么亲密的兄弟,戴嘉辰恨贺云阳,他知道,要他哀悼贺云阳是不可能的。
告别仪式完毕,棺木被推走火化,贺宁西整个人都定在原地,太过悲伤了,以至于悲伤无从表露,很多人过来抱住他拍他的肩膀,他很漠然地一声不吭,突然想起去美国前,贺云阳也是拍拍他的肩,难得很脆弱地说:“爸是你坚强的后盾,也只有爸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许久,贺宁西抱着骨灰盒出来,雨下得更大了,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年少不懂事和如今的悲伤,贺宁西抱着骨灰盒怔怔上车,前往墓地下葬,突然旁边伸手递过来一支打火机。
抬头,才发现旁边坐着的是戴嘉辰,车窗半开,他叼着烟,烟灰从窗户里被风吹跑了。
贺宁西双手捧着盒子,嗓音干涩:“我腾不出手,你给一根。”
戴嘉辰真的掏出一根烟,贺宁西探头叼住,戴嘉辰以手微微遮住打火机打着的火光,火光瞬间闪过,一缕青烟冒出。
贺宁西透过那青烟望戴嘉辰,戴嘉辰也透过它望贺宁西。
两年不见,他们真的不一样了,彼此都觉得对方好像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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