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人在院外挂了两串鞭炮,信子点燃,远远传来噼噼啪啪的震天声响,山外城镇中窜升起团团烟火,祁重之仰头看入了迷,像个孩子一样往后去够娘亲的手,一抓之下却扑了个空。
他疑惑地回头去瞧——哪有什么爹爹娘亲,只剩两具白骨随风抖如筛糠,眨眼的功夫在他脚边化为了灰烬。
乌云闭月,身后哪有什么红灯彩披,全是惨白一片的白绢黄花,从房梁处突然燃起熊熊烈火,一路疯了似的蔓延,顷刻烧到了他的脚底。
祁重之手脚冰凉,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天翻地覆间,屋里的满桌菜肴皆成了丧烛供果,厅堂之上,赫然摆放着三个牌位。
正是他的三位至亲。
他恍然大悟地突然想通了什么,四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撕裂,方才所有的温情居然全是假象。他仿佛置身于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里,铺天盖地的潮水疯狂淹没口鼻,逼得他几乎要窒息。
祁重之诈尸般坐了起来,胸膛急促起伏,好一阵无法平复。
又是这个梦……
他颤巍巍抬手抹了把脸,沾了满手湿漉漉的水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山洞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鹅毛大雪,冷风呼呼往里卷着,祁重之后知后觉发现身上多了一层厚厚的熊皮,而这里没有旁人,只能是夜里睡着后,赫戎悄悄给他盖上的。
祁重之迟钝地回神,有些不可思议,怔怔地道:“谢谢……”
——没错,赫戎答应了他的请求,在那天夜里彻底医治好了刘老伯,他便再一次作为人质,同赫戎在山里生活了又半个月。
赫戎此人,无论是亲眼所见,还是外界传言,给人的印象都无一例外是阴森可怖的。杀人如麻、冷酷无情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他的狠辣,古今多少将帅,唯有他一个被冠上了“鬼”字头衔,可见一斑。
与他做交易可以,但空口白话地求他办事,基本是没着落的,若非是他随手帮祁重之接回了脱臼的腕子,祁重之还真开不了这个口。
不抱希望的事,他却没有所求地答应了,反而出乎人的预料。
祁重之总不能直接问人家你怎么答应了,便只好自己心里疑惑着,疑惑来疑惑去,觉得更加看不透赫戎了。
山上的日子真不好过,祁重之的两只脚冻成了萝卜,夜里总是又痒又疼。好在他没什么大少爷的臭脾气,还算可以忍受,
至于无人说话这点,他倒是已经习惯了。
赫戎当真是那种可以十天半月不发一言的人,主动与他说话他也不理,有时实在惹得他烦了,就提溜起祁重之的后脖领,把他一路拖拽到山洞里头,扔在那儿不管了。
记忆里那次失控渴血的状态,估摸着因为有熊胆加持,倒是再也没有发生过。
日子过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赫戎站起身来,踢灭了奄奄一息的火堆,对他说:“时辰到了,走吧。”
大概是久居高位的原因,他说话时惯用命令的语气,总是让人很不舒服。祁重之故意磨磨蹭蹭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赫戎也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
他的臭毛病真的很多。
祁重之骂骂咧咧腹诽着,脸上的神色却截然不同地轻快,甚至不知不觉吹起了口哨。
因为第二批家信到了。
意味着他不必再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蹉跎宝贵时光,今天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祁重之归家心切,吩咐仆役们在山脚下接首,这对赫戎来说也很方便,他没有反对。
“张伯,久等啦!”
这次的声势比前一回浩大得多,祁重之嘴角噙笑,在赫戎背后一抬手势,被唤张伯的中年管家远远朝他躬身行礼。二人走近,身着黑衣的人马训练有素地分开,齐刷刷让出中央押送的东西。
在看清那是什么后,赫戎的脚步猛然一滞。
没有装熊胆的药箱,那里竖立着一架精铁打造的笼子!
他瞬间明白中计了!第一反应是迅速后撤,逼近背后的祁重之。
那群明显不是普通仆役的黑衣人岂能容他得逞,两支飞箭冲他面门破空袭来,赫戎挥臂打落一支,另一支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脸颊过去,划出一道见血的伤痕。
垂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地微微发抖,赫戎猛然攥起拳头。
怎么回事——提不起力气!
他的脚步虚晃了一下,额角隐隐冒出汗珠,想要尝试着运气,经脉里像藏了千万根细针,争先恐后扎透了他的神经,痛得他呼吸粗重。
他蓦地抬头,吃人的目光狠狠慑向祁重之——
祁重之不疾不徐背起手来,笑眯眯踱到一旁作壁上观,吩咐众人:“留个活口。”
他给赫戎的第一批熊胆里,确实掺了毒.药。
毒是慢性毒,需长期服用才见效果,半个月的期限,刚刚够渗入经脉,致使他无法动武,受百爪挠心之苦。
至于阿香,他在刘家借住了两个月,曾目睹过她夜里因吃急了东西而发病呕吐,得知她患有陈年胃疾,且十分严重,如今整日不眠不休,外加劳心劳力地照顾亲爹,必然会不思饮食,诱发胃症。熊胆是大补之药,味苦涩,如果着急忙慌囫囵吞枣地咽下去,普通人都要恶心半天,何况是她这个身体欠佳的人。
所以他故意制造慌乱的假象,诱使赫戎心生疑窦,逼迫阿香来试毒,阿香情急之下必然会吃得忙乱,祁重之笃定,她十有八九会不堪重负地全部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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