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多看了这位流沙元老一眼,点了点头。无咎在去年的郢陈之战中中了蛊毒,虽有赤练及时以毒驱毒,到底还是落下些病根,连带须发也一并变成了霜色。他本人非但丝毫不在意,反而以这头与卫庄相似的白发为荣。
“公输家的人,还没到么。”
“按照约定,他们应会在月底之前将攻城车的部件运到。公输家数代之前便曾助楚王攻宋,可惜被墨家巨子阻挠,未能成事;这次公输家的家主公输仇先生被楚王重金聘出,他们也急于展示自家的能耐。”
卫庄沉吟不语,继续在寨中巡视。他将军营内外彻底走遍,又离开辕门,往附近的一座小丘上走。几名随从也紧随其后。到了山丘高处,卫庄跃上一块岩石,时而俯瞰营地,时而昂首望天。
“数日之内,恐将有一场暴雨。”
“那么……对秦人发起总攻的计划,岂不是又要延后了么?”
卫庄负手而立,不置可否,背影瞧上去高深莫测。背对着下属们的脸上,却在苦笑不已。
这一支楚军由卫庄担任将领,总共三万余人,得到的任务是骚扰秦军粮道。然而实际考察过后卫庄确信,这是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王翦所修成的营垒并非几个点,而是一条线;他利用楚国丘林的地形,将这条防充分伸展开。而如今三晋皆归秦国所有,粮草直接从韩、魏故地输送到前线,也就是说,几条主要的粮道均在秦军的大后方,想要穿过或绕过营垒攻击粮道而不被秦军发现,是几乎做不到的事——除非卫庄和流沙里的个别高手亲自出手,但极少的几个人穿过防线,对于整个战局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卫庄命人将这些战况紧急送回项燕那里后,得到的指示却是:就地驻扎,试探秦人防线的虚实,寻找薄弱处发起进攻。
这就对他们的目的愈发不加掩饰了。卫庄冷笑着烧掉了军令密信。他还记得月前在项燕的幕府中,楚国诸将在沙盘上对于此战的推演。项燕将楚军主力集中于淮水北岸,守护寿郢;本来打算仍然采取以逸待劳之策,先密切观察秦军的行动、再寻找战机,不料王翦比他更加沉得住气,不攻反守,还将营垒修得格外坚固。相持数月之后,最先忍耐不得的却是楚王。他责怪项燕怯战,数度派人从郢都来到大营,催促项燕主动求战。项燕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进,则正中王翦下怀,退,则遭楚王怪罪,无奈之下,想到了个舍小保大的计策。
——项燕并非是要寻找王翦那薄弱的一点,而是要给他抛出足量的诱饵,引他自己走出防线。
卫庄作为韩人,本来只是国中出谋划策的客卿,若非情况特殊,那些最讲究家世出身的元老贵族怎会容忍他成为楚国的领军之将?因为他正是被项燕选中的“诱饵”。而交到他手上的三万人,也并非国中精锐,而是由屈景昭氏等大族的私兵拼凑成的一支队伍,所受的操练远远不及项氏的精兵。陈城之战后,卫庄对这支队伍进行了一番整顿,颁布了严格的军令;靳苒也收拾了从新郑逃回的数千残兵,一同并入麾下。卫庄因为时势所逼,不得不在秦楚交战中为保住楚国尽最大的努力,但他也很清楚,在楚王和项燕眼中,无论自己还是靳苒,还有这些家族私兵,都是随时舍弃也不会感到可惜的棋子。
这几日连续攻打秦人营垒,士卒早就疲敝不堪,军心不稳。卫庄却无法向麾下解释项老将军让他们这些“先锋”不断做些徒劳无功的进攻的用意。他只能对将士们道,多日试探,都是为了寻找一个决战的契机。
到了月末,公输家族的攻城军械总算送到了:共有二十台投车,十台冲车,四十架云梯,底部皆装有两排车轮。而卫庄也开始构划最后的总攻。但如他所料,此时楚地进入了雨季,一连十日,风雨时急时缓,却从未止歇。
就在雨下得最大的一日,卫庄出人意料地升帐点兵,称要与秦人决一死战。
诸将大惊,即便不敢直言反对,也或多或少表示了劝诫。靳苒首当其冲地道:“战场泥泞,冲车、云梯难以行走;雨幕隔绝视线,也让弓弩失了准头。无论何种兵法,都没有在这种不利的天气下出战的道理 。”
“兵法虚实篇有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又云: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致胜。所谓有利不利,只是相对敌人而言的一种判断。任何人都以为雨天我等必定不会有什么动作,先前的停战也一如秦人所料。但我等却偏偏在此时发起强攻,他们必定措手不及。何况秦人比我等更不习惯荆楚的气候,如此恶劣的雨天,反会成为我方的优势。”
卫庄说服众人,随即下令各营将士做好准备。顶风冒雨还要强攻敌营,士卒自然叫苦不迭;然而畏惧卫庄平日治军严厉,莫敢不从。士兵们收集了大量石块,再将投车用马匹缓缓运到战场,列阵。
战鼓猝不及防地在雨中擂响。倾盆暴雨从空中大片大片地洒落,击打在白灿灿的盔甲上,军阵中散发着雨水浇灌下铁锈的生冷气息。战马不安地刨动着马蹄。随着一声令下,投车阵中的士卒纷纷忙碌起来,运石、装填、发射,大块大块的巨石从天而降,不断击打在城墙上、或者越过石墙砸向秦军营地。
被突袭惊扰的秦人立即组织弩阵,从城墙上往投石方向还击,但因为风雨阻隔,弩箭的射程和准头都大异往日。数轮互攻下来,投车阵中只有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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