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辰风一袭简单白衫站在那里,去了高冠只草草扎了个发髻、插了根木簪,在立灯的阑珊烛光里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万花看,目如晨露清澈透亮,皮肤给映得昏黄暖白,令他瞧着就似个才下山的懵懂纯阳子,而非入盟七年、参战无数的剑客。
江言盯了他一会儿也不见他回答,清了嗓子,登时拂袖道:“沐道长,你好得很。我这局你非要破,我让你生,你却非寻死不可,你就这般恨我?”
万花虽时常笑里藏刀,却难得如此咄咄逼人,凤眸因长时间未接触光明而眯起,眼尾染了烛火看着多少有些悲伤,只是说得再咬牙切齿也藏不住要涌出的痛心疾首。
沐辰风仍是站着,对他一贯的冷言置若罔闻,连他接着说了什么也未细听,只往他灰白脸孔上的雅致五官上一遍遍地看。
他曾无数次期望他醒来,故而日夜期盼以诉衷肠,他不惧怕失望却惧怕他的一去不回,故而迄今为止都不敢再入魂墟寻他。现在他站在他面前质问他,就像隔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光后与他期待的画面重叠,让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动一动、说句话,眼前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江言才占回自己的躯壳多少有些不适应,方才杀了刺客是刹那间几乎本能的反应,身体尚未有完全感知便出手,此刻早就经络滚烫,站了会儿说了几句,还生出许多疲惫感。
他面对发呆得像个人偶似的道长也无从再气,伸手自他手心里取出自己的发饰,松松系回去。
“你……”沐辰风因他的动作微微俯首,掌心触到他火烧一般的指尖,喉头一动只吐出一个字来。
“我本该被浩气盟枭首,或被萧凡戮尸解恨,你却教我这般存在下来,你……”江言拢了长发在后,无奈又气闷地轻声说了句。
沐辰风抬头看他:“江言。”
“柘衣身上的蛊虫霸道又厉害,哪有什么‘傀儡蛊’的容身之所?”江言触到他烛光后有点失魂落魄的目光,顿了顿又道,“你说的、做的,我都知道。我不想说与你知晓的,你也都看到、听到了。如今,你可知自己没有退路了?值得吗?!我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你,你为何不恨我到底?”
万花问得有些急切,末了紧紧盯着他忽泛波澜的眸子看。
尚水云曾言魂魄抽出可再附回去,江言适应原本属于自己的躯壳却适应了很久。
起初他根本没预备自己活下来,而后无非是生了意外想当即阻断,奈何被活活剥离的生魂想控制本就血气重的肉身比想象中难得多,三魂七魄被封在躯壳上又卡在阴阳缝隙里,再强大的魂体对上那把不起眼的桃木剑也无可奈何。
自此,一切都脱离掌控而去,让他不得不挣扎着回来的就是眼前人。
“江言……”沐辰风翕动双唇再唤他一声,伸手欲够着他,却有半温不凉的液体落到手背上,他于茫然中翻手去接,便有更多的晶莹水珠落到掌心,抬手轻抚面颊沾得满手泪痕。
沐辰风从未在人前落过泪,自他离开那噩梦般的囚禁小屋,便知落泪无用,自被师父三令静心,便知落泪不可,即便于望江崖被逼迫到无望的地步,又给江言半哄半骗得嚎啕宣泄,他也未能哭出半点泪来。
然而,他现在只是落泪,并无悲伤需要冲淡,也无绝望需要描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如此,只是看到江言立于面前鲜活地同他说话,从幼年开始冰封的一切便融化成水、自心自眼满满地溢出来。
他本是谪仙俊容,此刻泪珠晶莹簌簌而落,烛影幢幢里映出一番沧海月明的素净凄苦,自古鲛人垂泪、泣珠动人心不过如此。
江言惊异于他的泪水,从他碎落琉璃般的闪动眸光里看不透他的情绪,一时竟也有些忧心不舍起来,遂放轻了声音道:“辰风……”
“江言……”沐辰风再叫了他一遍,犹豫着再朝他伸手。
“我在。”江言这次诚恳地应他,将他不敢伸过来触碰的手紧握、拉到跟前,“我在这里。”
“如此,我算是等到你了。”沐辰风轻阖眼眸,当即落下更多的泪珠,颤抖着回握他尚冰冷的指头,再将他的手引到心前,看向万花因明显动容而温和下来的目光,缓缓道,“江言。”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十分清晰,彷徨的脸上沾满泪痕、还带着点小心翼翼,似是把如镜之心自若梦的恍然里捧给他看。
明明心跳不再,江言却觉着心头复热、神魂俱颤。
他恶人为恶,猖狂且无谓,顾步而自封,早知终有一天自己会迎来腐朽。可他与他再遇,如抓住只凌空白鹤,轻羽染血却似无暇,让他在混沌又无光的阴司地狱里忽然向往亮处。他便忍着折断它羽翼的冲动将他放走,让它带着他自认可笑的期待一起,走到那没有可能的未来之中。
它拒绝了,盘旋悲鸣,终是与他落到一处。
江言目不转睛地看他,手背下意识地蹭上他的脸颊、将他簌簌落下的泪水抹去,揽过他的肩头将他扣进怀里,埋在他颈窝的碎发里痛声:“傻孩子,我此生无欲无谓,除却师门恩情,可怜可护可在乎的只有……你怎能做出这般傻事!”
一声痛呼带着满腹情绪灌入耳里,听得沐辰风霎时收了泪,于无措间被他紧紧抱得双肩生疼,才终于有了实感。
横隔在中间的始终没有别人,没有阵营、没有敌人,没有那个彼此都认为对方寄情的江语寒,只有生怕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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