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那水里边掉下来无数的白色鳞片,纷纷扬扬的,洒落到地面上。无花伸出手,一片,两片,三片,手心盛着许多白鳞,慢慢地开始融化,于是,彻骨的冰冷,一直袭到自己的心尖。无花微微笑着,真的就跟雪花一个模样啊。这是那巨龙的鳞片吗?还是他的泪水?
无花仰头,只见那巨龙也在看他,那眼神那么柔和,仿佛彼此早就熟悉:啊,那是辰哥哥,那是辰哥哥的前世啊!原来我们就是这样相遇的。无花的鼻头一酸,一滴眼泪掉了出来,这泪水往上飞去,直直地滴落在水里,迅速化作一颗明珠。
巨龙绕着明珠旋转玩耍着,忽然,一张嘴,将珠子吞到了肚子里。轰隆一声巨响,晴天霹雳,上天的水变成了赤红色,巨龙摇晃着身体,向水面剧烈地冲撞着。无花只觉得整个天空都在颤动。哄——哄——哄……这声音随着巨龙的撞击越来越响,而巨龙望向无花的眼神也越来越热切。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无花的眼泪一点一滴地流淌出来,化作无数的白昙花,在半空中悠扬回转。哥哥,我终于明白你的心了。原来你和我一样,希望我们能够手握着手,心连着心,永远在一起——
你是我最最重要的人!永远都是……想着李辰垂死前含笑说的话,无花缓缓闭上了眼睛……
春风吹杨柳,百花始盛开。
试问东家郎,采桑归来未?
奇怪,怎么会有歌声?这曲子有些熟悉,仿佛自己襁褓时听到的调子。无花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白发的花衣女子,坐在一面菱花镜子前面,一边梳着长发,一边低低地吟唱着:
春风吹浮萍,白鹅惹绿水。
试问东家郎,结网归来未?
春风吹桃李,蜂蝶在云堆。
试问东家郎,拾柴归来未?
这声音娇嫩清脆,伊侬软语,可是,听到耳中,却让人觉得辛酸惆怅,似乎有满腹愁绪,无法倾诉。无花向前迈了一步。
女子回头。
母亲!虽然头发都已斑白,可是,面容依旧当年。母亲,这一定就是自己朝思暮想被囚禁在离合化镜里的母亲!
母亲睁大了眼睛,忽然笑了,却又不好意思,连忙拿袖子遮住自己的脸,转头偷偷去看菱花镜子:“相公,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终究要来的。”
无花愕然。忽然,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长相身量与父亲当年一般无二,所以母亲自然会把自己误认为父亲的。他张了张嘴,想告诉母亲,自己乃是无花,她的儿子。可是,话没有出口,他却听到了母亲的哭声,那低低的啜泣声,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相公,你别看我。我……我都……老丑了……”
无花心里难受,双眼含泪,一头扑到母亲的膝上,低声说道:“母亲,我是无花,是您的儿子!”
母亲放下了袖子,仔细端详着无花的脸:“你……你不是渺因?”母亲睁大了眼睛,忽然又摇了摇头,“我只有一个儿子,叫眷花。如果他真的还活着,也许正应该是你这么大。”
“母亲,我就是您的儿子。是父亲……父亲让我来救您的!”无花摇着母亲的手。
“那你为什么叫无花?我的儿子叫眷花,渺因说他一辈子都眷顾着我,一辈子都不离开我。所以……可是他却……”母亲冷冷地推开了无花,决然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母亲——”无花跪着抓住她的手,“我就是眷花!还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吃您做的银鱼豆腐、松香菱角,我最喜欢在您的右边衣角涂上墨汁,担心您走了,我总还可以凭着墨汁找到您……”
母亲低下头:“眷花……眷花……唉。你还是叫无花的好。渺因的心里早就没有我了。”
“不……父亲他一直牵挂着您。他临死的时候还告诉我,让我来救您!”
“什么?”母亲的眼泪涌了出来,“他死了?!”她垂下眼帘,抚摸着无花的脸,忽然笑了,“原来是他死了,怪不得没有来。呵呵,怪不得没有来……”她忽然一下子软坐在地面上,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母亲……母亲——”无花见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异常难受。
“唉……”母亲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切就像梦一样。”她搂住无花的身子,用唇轻轻地吻过他的额头,幽幽地吟唱着:
春风吹户牖,窗花新如醉。
试问东家郎,买酒归来未?
……
“孩子,回到你的世界里去吧。梦里有时醒,醒时如梦里。花开终究是要谢的。”母亲吻过无花的额头,缓缓地站起身来,她轻轻地转身,忽然如一道青烟般向天空升腾。
无花凝视着她,只觉得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母亲的长发又恢复了黑色,父亲的影子幽幽地浮现在她的身边,两人携着手,朝着无极的天空上升……
为什么会这样?母亲在最后一刻的感悟难道竟令她和父亲一起超脱了吗?梦里有时醒,醒时如梦里——
无花只是念了这一句,忽然眼睛一睁,竟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寂静清白的山谷里,面前是一面没有影子的菱花镜子,虚无得让人可怕。
母亲到底是怎么了?刚才的都是梦吗?我还得回去,我还不知道还魂咒在哪里呢!无花一阵焦急,他伸手,想再度踏入镜子里的世界,只听哗啦一声响,镜子碎了,遍地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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