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是在十年之前。
藏大的附属医院依旧像一个塑料箱子一般,空洞,死气沉沉。病房的窗户装了透明的防盗窗,空气中是一股消毒酒精的味道,有两个打扮很靓丽的女大学志愿者,抱着单子调笑着走来,经过的时候偷偷看了贡布几眼。
贡布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攒够力气,抬脚继续向上走去。
六个小时前。
握着钢笔的手猛的颤抖了一下,在写着藏文的白纸上点出了一滴刺眼的墨渍。
“德勒阿库,他们为什么会进了那片废矿区?不是请了人带路吗?”贡布面无表情,只有心跳如激鼓跃到了着喉咙上,震得他的眼皮微微颤动。
“是啊,可是他们其中有个外国佬偏要改道想直接翻越雪区,然后起了争执,那个次仁小子也是个暴脾气地,就撒手不管了,然后回去找他们的时候就……”
在那一刻贡布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人,有阿帕,阿吉,还有南卡,和喇嘛爷爷。
就是在哪片雪山上,贡布度过了他最漫长孤独的童年,记忆中有一个喇嘛爷爷请来的老师,每天在庙的旁院里教自己各种课程和汉语,还有拿着一条长长的教鞭的喇嘛爷爷,强迫自己去认更深辟的藏文,去看懂那一本本厚厚的账本,去懂税率和收成。每到夜晚贡布想起自己的阿帕阿吉的时候,也只有喇嘛爷爷会端着热乎的饼和茶来到他的房间,点上灯看着他默不作声地吃完。
-“你会慢慢长大的,长大之后你的肩膀就宽了,就没有人会离开你,因为你的力量足够保护所有人,让他们都感到幸福安康。”
一天前。
“早啊,贡布拉,这么早就去山上啦!”
在路边是一位跟贡布很熟悉的阿内,穿着深红色的藏袍,脸上是健康的高原红色,笑容明亮温暖,如初生的太阳。贡布忽然想起了一首歌。
“早啊,啊内。我今天要去看喇嘛爷爷。”
“啊,那正好,我这里有一些新鲜的果蔬,你帮我捎给他一些。”
“好的。”
越往上走空气越是凛冽稀薄,在冬季一片白雪皑皑的环境下,一个人的心态也越是波澜不惊。每次走这一段路,对贡布来说都是一次心灵的淘洗。
在贡布到达山顶之时,庙里的红衣和尚们都还在早课,朗诵经文的声音低沉如暮鼓晨钟。
贡布在偏厅里做了许久,待到早课结束了,才见到喇嘛爷爷。
“爷爷。”
“怎么有空过来?”老喇嘛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来看看你。”贡布也笑了一下。
“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喇嘛爷爷乐此不疲。
“确是有的,但主要还是想来帮你做一点事。”贡布很坦诚地说道。
“嗯嗯,先说出来吧,若是可以,我也能指点指点。”
“……嗯,爷爷你知道新来的赵先生吗?”
“那个商人,估摸也是个汲汲于身外钱财的东部人罢。”喇嘛爷爷对于这些外地人一直都颇有微词。
“没什么,只是他经常让我想到我的阿吉和阿帕。”贡布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那若是他对你好,你也应该真诚地待他。你的阿吉就是一个很贤德的女子。”
“若是有人能让你感到幸福,稍微放宽一下自己也是好的。”
“嗯。”贡布笑了一下。
“不过说起来,你也19了,有没有什么心上人?”喇嘛爷爷问到这个的时候坦然自若,完全不似一位隐世的僧人。而被问到的贡布却十分不好意思。
“是哪个女娃?”
“没有。”贡布想起赵先生对自己微笑的时候,想起他的宽厚温暖的手掌。“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但是他好像喜欢我。我一直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贡布又深感自己耽误了他。
“……”喇嘛爷爷深知自己的小孙十分单纯,又是十分讨人喜爱的。
“这不是你的问题,真正的情感是可以接受等待的,想当年你的阿帕……”
“你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喇嘛爷爷双手合十。“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贡布眨了眨眼睛。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西藏大学附属医院。
夕阳光以逆折射的方式散落在病床上。
柚红的颜色瑰丽而又深沉,为那张因为虚弱而不复往日英朗的脸镀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绯色。
那人的眼皮颤抖了一下,便睁开了,仿若刚从梦中醒来。
赵恣豪睁开眼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广州,回到了那些个朝九晚五,觥筹交错的生活。
但当他转过头,看到的是陈旧的,已经被洗的发白的蓝色窗帘,干净崭新的窗户以及站在窗户边上的,那个被阳光雕刻着的笔挺静默的身影。
“我想我比我自己想的还要喜欢你很多很多。在大雪里我想了很久,也只想通了这一点。”
“虽然我除了对你来说一文不值的一切没什么东西给你……哦,还有我母亲的戒指。”
赵恣豪冲那个背影说到,像平常一样微笑着,发白的嘴唇开裂开来。
“那我若收下了,你要如何。”
贡布没有转过身,声音低沉平缓。像每个晚上赵恣豪听到的诵读梵文的声音,古井无波却悠远绵长。
赵恣豪愣了一下。
“嫁给你或者娶你。”
第7章 片段六
“要喝水吗?”贡布说着走向了饮水机。
“你穿西装很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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