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等等,既然是妖物……唐璨眯起细长的双眸,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要是,唐远的死心塌地只是幻觉下的产物呢?如果他从最初起就是那妖物注定的棋子,是可以被替换的零件,那因果之祸是否也可以凭此规避?只要能把恶因的源头导向那妖物,一切就能被算在秩序之内了吧。
这么一思量唐璨便转瞬想起个人,某个欠过自己人情的“内行”;估计这家伙会有办法帮唐远脱出这段因果,而且他的身份也更适合来“棒打鸳鸯”,虽说此人常年行踪飘忽,但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就在附近。
“看你,在师兄面前还这么丢人。”心念电转之间唐璨有了打算。
他并未回答唐远的问题,只放柔了语气安慰道:“师弟,师兄知道你暂时没法接受,但你要相信我是不会骗你的。乖,躺着冷静一会,日后师兄自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说法,师兄保证。”说着,唐璨废了好大力气扒拉下唐远紧扣的双手,安抚性地揉揉他脑袋便转身离去。
留下死气沉沉的唐远慢慢垂下头颅,脱力般颓然地倒伏在床上。
出于私人原因,唐璨与大多数门人并不住在一处。
他用机关翼飞了一会才回到自住地,随后翻箱倒柜地找出块铁疙瘩来:那是一只精巧的机甲云雀,花纹和羽毛的纹路都无比精致,眼部还嵌着两个小铁球。
唐璨翻过这只铁鸟摸到鸟腹,指尖一挑撬开铁片,从里面拿出一张空白的黄色符纸。接着他咬破舌尖“呸”的在纸上吐了口血沫,把符纸揉成一团塞回鸟肚子,最后一脸嫌弃地摸到鸟屁股上按下机关。
机甲云雀发出“咔咔”的声响一通乱抖,被唐璨弹了好几下脑壳方才展开翅膀,围着唐璨绕了几圈后飞出了窗外,临走前留下一个估计是错觉的鄙视眼神。
眼看那机关鸟熟门熟路地消失在空中,唐璨拍着手想了想,转头拐到隔壁的唐家集买了两个辣肉饼,这才往竹林深处内门弟子的住所走去。
走着走着,唐璨眯起眸子突地面色一变,他耸动鼻尖在空气中嗅了嗅,随后猛然运起轻功赶到唐远的住处一脚踢开房门。
空无一人。
唯有空荡荡的床榻上满是四溅的血迹,色泽还是鲜红的。
唐璨沉着脸四下扫视着走到床边,最终目光定格在床上的某处。
他弯下腰,从被撕裂的染血的褥子里捡起一块被弯曲过的染血铁片,随即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腰带。
他在表皮上摸到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够狠啊,小师弟。不惜用放这么多血逼毒以获得行动自由。
缓缓收拢手掌,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细碎疼痛,唐璨终是叹了口气。
草草包扎的伤口又开始发痒,或许是发炎了。但唐远没空在意这个。
他已经不眠不休地飞了整整两个昼夜。
唐远记得那块包围在雾气与密林中央的宝地:
那里有明镜般的浅潭和铺织地毯的草与花,微风一起便惊起铺天盖地的素色蝴蝶;
他记得大泽中央有棵枝繁叶茂的巨大古榕,从天光乍破到夕日斜隐都沐浴在暖光中,在水天之中流转一树幽绿温润的明澜;
他还记得,树荫深处常常坐着一个纯白微紫的妖灵,在有风的日子里,妖灵长长的白发会在空气里沐光轻摆,罗网蚕丝,那与凡世格格不入的色彩下潜藏着这个世间最温暖、最美好的东西,是他曾经拥有的东西。
可他找不到那里了。
纵使拖着刚放过血的身体没日没夜搜索记忆里执行任务的那片区域,纵使拖着快要崩溃的精神找遍符合推算中距离和范围的全部林域,依然一无所获,哪怕是蛛丝马迹。
就仿佛,关于织雾的所有,从最初起便不曾存在过。
就仿佛,一切只是诞生于那场大雾的幻境,或者是前人所说的、一旦离开便再也找不到入口的桃源。
终于,第四天的时候唐远撑不下去了。
他精疲力竭地落在一棵树的顶端,却在踏上树木的刹那脚下失力——
断裂的树枝,翻转的视界,层叠的枝叶和树杈,沙沙沙沙沙沙。
纷飞的叶片木屑缓慢从眼前飘过,有只受惊的鸟扑闪着翅膀飞掠而去,翅根落下的白色绒羽在余晖中轻盈翻旋,边缘镀着层碎光,看上去既柔软又暖和,就像是……织雾的睫毛。
唐远重重摔进一丛灌木。
尽管中间有着不少缓冲,他依然无可避免地撞得伤痕累累,不知有几根骨头折断在身体里,也不知有哪里被树枝的断面所划破刺穿。
他只觉得全身都在疼,泛着虚弱的疼,动弹不得。
真疼啊……
怎么从来都不觉得受伤和流血会这么疼呢……?
仿佛在情绪解冻的时候,那些不曾在意过的痛觉也一并解冻了那般,骨和肉都在嘶喊在哀鸣。
然而最疼的还是左胸腔里头的那颗脏器,颤栗着抽搐着,一阵一阵翻来覆去。
夕日的余晖一点一点消逝干净,和从前每一个满怀期待的日落一模一样。
唐远面无表情地半垂着眸子看着上方林翳,歪着脑袋架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突然,他打了个寒战,继而轻轻笑了起来。
要是……一切都是一个梦就好了。
他闭了闭眼,安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嘴角的笑容虚幻而哀溺。
你明知那不可能是梦。
没有哪个梦会有这么真实,也没有哪个梦会这么安宁美好,美好到让人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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