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平拉着翌靖推门进去,木屋中空无一人,桌上搁着两双粗瓷茶碗,叶平笑着舀水将茶碗涮过,沏好茶递在翌靖手里。翌靖揭开茶碗,阵阵清香钻入鼻中,却是极佳的云雾毛尖。
等了片刻,又见一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中提着个鱼篓子,胡乱哼着曲儿踏进来,见屋里坐着人,愣了片刻便哈哈笑道:“叶平小子,你怎么来了!”话音未落,挥拳欲要去擂他的肩。
翌靖不着痕迹将叶平让在身后,笑答:“听闻桑庭先生医术冠绝当世,特来拜访。”
桑庭将鱼篓子放在地上,轻哼一声,朝叶平撇嘴道:“不知你几时寻得个同名同姓的,瞧着倒比你生的好些,怎么礼数却是半点不懂。”
叶平自在一边笑得打跌,想来翌靖生于皇家,旁的不提,若论礼数再没人比他周全,待抬眼去看,又见他面上不见一丝恼意,眼中的笑意泼溢出来,一张脸孔端的是生动无比。叶平感激地看了桑庭一眼,却见他自顾自收拾着钓竿鱼篓,嘴里哼着:“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叶平笑道:“若他满腹锦绣皆是草莽,那世人腹中只怕全是稀泥。”
“桑庭先生妙手仁心悬壶济世,与他一比,人人腹内皆是草莽”,翌靖笑答:“长康,原是你我悟不透。”
桑庭哼道:“什么悟不悟的,我却不懂”,他看了二人一眼,朝叶平挥手道:“叶平小子过来,我瞧着你脸色不好,定是来找我治伤!”
翌靖忙拉叶平坐下,桑庭将他伤处一一验过,从屋内取出草药捣烂敷在伤口上,道:“瞧着是伤到了筋骨,现下虽好得快,只怕……”翌靖面色一紧,却听桑庭又道:“若不悉心调养,只怕日后刮风下雨时受罪。”
“那西北莫道刮风下雨,便是连天飞雪也是常事”,翌靖朝着桑庭拱手深深一揖,道:“还望先生尽心。”
桑庭将伤处包好,答道:“我自当尽心尽力,只你们既然来了,便将旁的事搁下安心治伤,免得叫人说我医术不济。”
这边厢翌靖点头应了,那边厢正主叶平却道:“莫要与我拿腔拿调,且说说要几日能好。”
桑庭伸手在他伤处拍了一下,叶平龇牙咧嘴,翌靖却暗自沉了脸色。桑庭心中好笑,嘴上却道:“过得月余再来让我拍一巴掌试试,若不十分疼,你要抬腿走人我断不会说个‘留’字。”
二人谢过桑庭,知晓他虽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医术却十分了得,心中俱是感念。
过得半月叶平的伤果然好了许多,便引着翌靖登山游览。山路清幽,林中或有古树苍天,或有秀木扶疏,二人边赏边走,却见山间自成一处百余见方的石台,半阙山岚如被利斧拦腰削去,刀口处青石平整,一颗老松虬枝盘结,淹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山风轻柔,裹挟着悠悠碧云停于石台之上,二人如履仙境,一时瞧得晃了神。
忽又有长风万里而来,卷着云朵扶摇直上,却被万仞断崖合揽断住,层云激荡,翻滚如沸,碧色越积越浓,却是洒下一阵烟霞般的细雨来。二人立于石台之上,仰头望着四际烟蒸雾腾,待得片刻云收雨住,又见山间一片清明,对面一座山峰丰姿绰约,秀如少女含笑。
叶平点着缀在山峰腰际的一座小庙道:“望云峰纵是奇丽秀美,扬名天下却是为着那座不打眼小庙。前朝相国江景芝博学能文,清廉正直,匡扶天下,力挽山河,为世人所敬,后兵败国破,自刎于此地,却是百姓自发兴资为他修坟造庙。我朝历经百年,又当盛世,前朝旧事皆如流水东去,独有江景芝‘文为辞宗,行为世表’之名如江中磐石存传不绝。每逢时节,百姓登山拜祭,念其恩德,无不堕泪,泪水洒于碑上,却叫遍地苍苔不敢染指半寸,故又把江公碑唤作‘堕泪碑’。”
这些话中劝诫之意再明显不过,翌靖闻言一笑,道:“那江景芝纵横一世,终也不过争得一抔黄土,半截石碑。我却羡慕他挑得这方好山水,若得幽隐此处,闲敲棋子静落灯花,只怕升仙也非难事,帝王将相功名利禄瞧来不过是个fēng_liú云散的笑谈罢了。”
话一入耳,叶平心中没得担起几分隐忧。换过他人,这番话说的是名士fēng_liú,但翌靖生于皇家,又得那几个不饶人的兄弟,明处虽是盛世清平,暗处却是风云涌动,怀着这样的心思实与候死无异。若非早便瞧透其间种种,自己怎会去接掌兵权,助他夺位。
这月余二人既得日日相伴,又暂时脱出那争权夺势的腌臜漩涡,虽叶平身上带着伤,却是生平最欢喜的日子。明知逝者如斯,过一日少一日,两人却都闭口不提,只在心中默默算着日子,好似穷孩子含着一口蜜糖,甜味渐渐散落,却舍不得轻吞半丝唾液。
这刻叶平心中自苦,抬眼去看翌靖,却见他目中含笑瞧着望云峰。空山雨后微朦,白瀑如练环在山腰,落日映着秋林,一个梳角牧童斜坐青牛背上吹着管竹笛,清脆笛声钻透层林,回荡山间,惊飞了几只归鸟。
叶平眉目舒展,心中大石忽然放下,“这山间还有一奇”,他笑着将双手环作喇叭,迎着长风纵声长喊:“但求岁岁似今日!”
声音随风荡开,撞在石壁之上,散为千万缕。
含在口里的蜜糖终于沁入心中,盖过辛酸,掩尽苦涩。翌靖跟着他喊:“惟愿世世如此生!”
满山满谷都是回声,两人十指相扣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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